鲶鱼村
我的老家在一个贫瘠小山村里,但我们总能吃上荤腥。
虽然荤腥只有一种,那就是鲶鱼。
不是饭店里那种鲶鱼,而是污水沟里成群的胡子鲶。
我们村旁边的湖里有数不完的胡子鲶。
人走到岸上,它们就忙不迭地游到岸边,张合着大嘴在浅水处不断扑腾,场面很是壮观骇人。
说来也奇怪,根本就没有人去喂那些鲶鱼,但它们就是怎么捞也捞不完。
而且捞上来的鲶鱼个个肥硕,怎样烹调都是味道鲜美。
甚至偶有游客会因为贪恋这鲜美的味道而定居于此,和我们一起过上与世隔绝的生活。
那个湖不见一点其他生灵,其实早就成了一个臭气熏天的黑水湖。
但是只要能吃上一口肉,就没有人在乎。
世世代代的贫瘠,将我们村塑造成了以鲶鱼为尊的地方。
这里的祠堂里供奉的是一尊鲶鱼石塑,山路边也有不少供着缩小版雕像的石窟。
鲶鱼为我们村贫瘠平淡的生活带来了色彩,有了鲶鱼,我们平日里才有荤腥。
有了荤腥,尤其是鲜美的荤腥,日子也就有了活力。
因此打捞、处理和烹饪鲶鱼在我们村拥有了仪式性。
每个月第一天,不大的村庄里就会热热闹闹的,家家户户不用出门劳动的老人和妇孺都站在街边张望着。
不远处一个嘴里唱着晦涩腔调的汉子慢悠悠的走过来,身后跟着肩扛着渔网和棍棒等各种渔具的男人。
他们晚上捕鱼回来时,会把肥硕的鲶鱼分给家家户户。
当时的我最喜欢捕鱼后的第二天,母亲会把新鲜的鲶鱼小心的处理干净,中午鲜美的鱼肉就会端上餐桌。
每每大快朵颐时,我都会开心的告诉妈妈:“下个月还能再吃!”
想起下个月还有那么一天,日子就有了盼头。
无论什么季节,捕捞上来的鲶鱼总有那么几只怀着鱼籽。它们并不像我后来见到的怀籽的鱼一样肚子鼓的大大的,而是只在肚皮上小小的那么几颗,小的几乎看不见,像是干瘪了许久。
因为鱼籽的存在,大人们处理鲶鱼时总是小心翼翼,他们会把挑出来的鱼籽扔的远远的,远到小孩子找不到。
我和村里别的孩子曾不厌其烦地追问其中缘由,但大人们对此讳莫如深。
我和姐姐总是在吃鱼时假装惊慌“妈妈!碗里有鱼籽!”
妈妈会慌张地把碗抢过来,得逞的我俩就会咯咯地笑。
这样和美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太久。
在我姐姐本应成年的那一年,春天的一个月底。
那时又快到了捕鱼吃鱼的时候,我和姐姐都沉浸在美好的期望中,忧愁却爬上了母亲的脸庞。
“妈妈,你怎么了?”年幼的我不懂大人的情感。
“妈妈没事,妈妈有点累了。”
但她蹙起的眉头不是这样说的。
日子很快到了吃鱼的那天,我和姐姐惯例地假装吃到了鱼籽,可是妈妈却没有配合我们的表演,反而是无奈的苦笑。
第二天姐姐就病倒了。
我记得她的房门紧锁着,不少村里人在她房间里,但是他们在里面根本一点在忙前忙后的迹象都没有,这说明他们什么都做。
姐姐的房间里只有她痛苦的呻吟,还有母亲在房门外哭天抢地。
“我可怜的女儿呀……啊!”妈妈发疯地捶打着木门,他们不让妈妈进去。
我再也没有见过我姐姐。
起初的几天我睡不着,整日陪着妈妈在姐姐房门口守着,我问妈妈:“姐姐生了什么病?”妈妈只是不停的哭泣。
后来我实在坚持不住,就去睡了。但我睡醒后便又急忙陪母亲守在房门口。
母亲已经由哭天抢地变为了呜咽着流泪,她的眼泪快要哭干了。门板后姐姐的呻吟也日发嘶哑。声音几乎听不到了。
日子就这么拖延下去,大概过去两周,那次我醒来再去姐姐房门口时,迎接我的是敞开的房门和空荡荡的房间。
姐姐死了,在那不久,妈妈也在房梁上自尽。
父亲早在前些年捕鱼的时候就掉进水库里淹死了,那时我还不懂事,姐姐比我大五岁,是她告诉我的。
他们仨一句遗言都没留给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