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生在吕府的豪门大宅里,出身明明是最金贵的嫡长女,可吃穿却还不如下人;
我有了世上最疼爱我的相公,可他缺偏偏要毒瞎我的双眼,将我们的儿女过继在我最憎恨的女人名下。
天启五十六年,淮南东阳城。
寒冬降临,连日大雪纷飞,东阳城的大街小巷,房屋,树木上全都披上了一层雪白色的外衣。
城北吕员外府邸内,一股紧张的气氛萦绕着。
吕员外夫人怀胎十月。
今日午时,羊水已破,可直至深夜还未顺利诞下。
夜里格外的寂静,吕员外在屋里焦急踱步,候在一旁的仆人,谁也不敢吱声。
霎时,咯吱一声响,惊得众人心下一紧,凝神屏气。
紧张凝重的气氛仍持续盘旋在吕府上空。
簌簌的风声传进耳里,不断下落的雪花形成厚厚的积雪,将枯枝压断。
坠地的树枝打破了寂静的深夜,吕员外焦灼的嗓音再次响起,“生了没?”
恰在此时,“哇哇哇”的哭声一瞬响彻吕府。
“生了生了。”
喜婆如释重负的声音从里屋传来。
又过了半炷香,另一个孩子也呱呱坠地。
吕员外府上喜迎一对双生女。
1
天启六十二年,深冬。
吕府门前。
一身高三尺有余的小女孩,披着一雪白的貂裘大衣,头顶扎着两个高高的惊鸿髻,从厚厚的积雪里跑了出来。
“爹,娘,我回来了。”
小女孩稚气可爱的萌音,瞬间唤起了吕员外夫妇的慈爱之心。
吕员外开心地抱起女儿,吕夫人轻轻挥手,替她清理头顶上片片雪花。
一家三口有说有笑地往府里走去。
此时,门前堆积的积雪里,一身高外貌跟刚才稚女相似的另一小女孩从雪堆里起身,抖了抖身上的积雪,望着三人远去的背影发呆。
小女孩披肩的长发用一根墨青色的缎带轻轻挽起,两鬓散落着不少碎发,看起来杂乱不修边幅。
身上穿着简单的粗麻衣裳,脏兮兮地像个小乞丐。
这个看起来像小乞丐的小女孩就是我,我叫吕霜,今年六岁。
而刚才被父亲母亲抱着回府的小女孩是我的双胞胎妹妹,吕雪。
2
我叫吕霜,名字取名于“孀”,大凶之意。
我出生之时,母亲晕厥了,甚至一度没了呼吸。
可在半炷香后,突然回神,甚至还生下了妹妹。
吕府经历了那样惊险的一刻,虽然最终化险为夷,但父亲还是请了道长来府里做法。
听闻道长姓孟,是我这不长的一生,如噩梦一生的始作俑者。
那日,孟道长在府里一通神秘莫测的施法,最终将目光停留在刚出生一日,尚在襁褓中的我身上。
因比妹妹早生半炷香。
子时出生的我,是一个专克父母生辰的大凶八字。
而丑时出生的妹妹,却是能给家族带来荣耀,大吉大利的八字。
因此,妹妹取名吕雪,瑞雪兆吕府之意。
孟道长的意思,不能让我待在府里祸害父母家族。
让我父母将我送至山清观里,洗去一身的罪孽。
可人三清观的道士只收男童,不收女娃,我又被嫌弃地抱回了府上。
据说,还曾把我丢弃在深山里。
却刚好被巡察的御史碰到了,几经周折又把我送回了吕府。
临走时,还再三叮嘱不要再把娃娃弄丢了。
父亲吕员外,始终只是个编外小官,甚至还是靠金银运作买来的小官,哪敢得罪巡察御史这样的官职。
遂只得将我放养在吕府东院一处破旧的宅子里,放任我自身自灭。
自我有记忆起,我时常躲在门缝里偷看吕员外一家三口,甚是羡慕有被父母疼爱的吕雪。
那时,我甚至不知道,吕员外夫妇也是我的父母。
直至五岁那年。
当年的巡察御史又巡视到了我们东阳城,回想起那时救过的女娃,随口说了一句见见。
父亲这才着急忙慌着,让府里嬷嬷将我收拾成闺秀小姐的模样,教导我规矩,告知我身世。
那时,我可开心了。
还以为我日后也可以跟吕雪一样,有丫鬟嬷嬷跟在身旁伺候,有父母疼爱。
可这样虚假的美好,仅仅只有半个月。
半个月后,巡察御史走了。
我又被他们无情地扔回了小破屋里。
那时天真的我不明白,他们为何要这样做。
我哭着跑去抱住父亲的大腿,向他保证以后一定乖乖听话。
可父亲却狠狠将我踢开,让我跪在大雨里洗去自己一身的罪孽。
那时我不明白自己身上有何罪孽。
当然,至今也不明白。
3
光阴荏苒,时光飞逝。
转眼,我已到了及笄之年。
父亲母亲早早地策划着将我嫁入他府。
竟不成想,远嫁途中遭遇了山贼。
前来迎亲的相公死了,而我也因此被婆家嫌弃退了婚。
不过却因此结识了裴景裴公子。
裴公子府上世代经商,是我们东阳城的富商。
那日他跟随商队押货途中,似是中了对家埋伏的陷阱,后重伤逃至莲山山洞里。
而我被山贼追到了此山洞里,恰巧撞见了藏在山洞里的裴公子。
一番沟通后,我们得知了彼此的处境,后来是裴公子将山贼杀死,我们才能幸免于难。
跟裴公子第二次见面是在东阳城近郊的河边。
炎炎夏日,绿荫遮蔽的河边,丝丝微风沁人心脾。
我寻来此处乘凉,光着脚丫玩水。
裴公子似是路过,穿着一袭淡蓝色长衫,腰间配有一剔透晶莹的白玉,手持着纸扇,朝着我的方向走来。
我局促地站起身,“裴公子。”低着头看着赤脚的脚趾。
见状,他只是轻轻笑了笑,“吕姑娘,好巧啊。”
又看了看我光脚的脚丫,“要不,我等会再过来?”
示意让我把鞋穿好。
待我把鞋穿好后,局促地走近了他。
“那个,裴公子,谢谢你。”
我不太善与人交流,他好似没听明白,表情有疑问。
“谢我什么?”他问我,声音温柔细腻,总能在人心口荡起涟漪。
“若不是你,我不可能从山洞里活着走出来。”我坦率直言。
他额间的纹路却比刚才更甚,疑惑道:“吕姑娘当真什么都不记得了?”
我鼓着一双清明透彻的明眸望着他,“记得啊,是你救的我啊。”
看着我的明眸,他似是有过短暂的疑虑,也不知为何,好像很快便放下了。
脸上好似恍然大悟般明了,随后轻轻地笑了笑,
“那日吕小姐可是受了不少惊吓?”
我后怕地点点头,脸上浅露出当时的惊吓。
为了不让我陷入可怕的回忆,裴公子将我邀请到了一旁的大树下。
他的侍从小胖在绿荫下铺上了地毯,又从马车里拿了些糕点跟果子。
“吕姑娘,坐。”
裴公子温柔地招待我入座。
坐下后,我的眼睛总是忍不住盯着那串青色的果子。
那果子,在吕府时,曾瞧见过吕雪吃过几次。
有一次,吕雪不慎掉落了一颗,掉进了桌下,无人瞧见。
待她们都离开后,我好奇地捡起来吃了。
那果子又酸又甜,甚是符合我的口味,我很是喜欢。
“吕姑娘可是喜欢吃这青提,”裴公子见状,将青提拿了起来,递到我眼前,“吕姑娘尝尝。”
我看了看他真挚的眼神,似是不像同我说笑,便毫不客气地接过青提,开始一颗又一颗的品尝起来。
裴公子的青提又大又甜,只有一点点微微的酸味,比吕雪吃的那个还要好吃千百倍。
裴公子见我一颗又一颗的塞进嘴里,像只小仓鼠似的,看向我的眼眸带有甜甜的笑意,柔声说道:“吕姑娘若是喜欢吃,以后我经常带给你吃。”
“为什么?”小仓鼠的嘴里还有未咽下去的葡萄,甚是惹人爱。
“权当是报恩吧。”裴景微笑的唇间低声说道。
“裴公子,你说什么?”
刚一阵凉风突然袭来,模糊了裴景的声音,我听得不是很真切。
更主要的是,我全身的感官都聚集在舌尖的美味上,也不怎么在意其他。
一串青提拉进了我跟裴景之间的距离,聊天的内容也变得多样了些。
“吕姑娘可是学过武?”
想来是见到了,我那日在莲山上对抗山贼那几招花拳绣腿了。
我轻轻点头,“偷偷跟府里的府卫学的,花拳绣腿,让裴公子见笑了。”
裴景的重点却在,“偷偷?吕员外不允许自己的女儿学武吗?”
我突然羞愧地低下了头,又轻轻地点了点头以示回应。
那是我第一次生出了自卑,不敢让外人知道,我在吕府的处境。
裴景似是能理解这个答案,大户人家的小姐,的确没有几个习武的,遂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
那日,我们在小河边相谈甚欢,他给我讲了很多,他这些年在外经商的所见所闻。
他慢慢讲着,我默默听着。
遇到不懂的就问,他也不会嫌弃我见识短浅,耐心地给我讲解。
我们还约着隔几日,再来此处纳凉。
整个夏日,有了裴景的陪伴,我不仅没感到烦闷,甚至还希望夏天可以再久一点。
4
夏日刚过,秋风袭来,燥热的空气里开始夹杂着丝缕缕凉气。
被退亲不过短短几月,父亲又急忙忙地帮我筹备了新的婚事。
上次是个病弱的书生,这次竟是个年过七旬的老翁。
“我不嫁,”我声音洪亮,像以往数百次一样地反抗着他们。
可父亲却气壮理直地说:“这次的温老,年纪虽大了些,不过家中良田万顷,更有数不清的金银财宝,你嫁过去不会委屈你的。”
我成长这些年放任我自身自灭,眼看着府里这些年,一年不如一年。
事到如今,竟突然想起了,我这个大凶之女还有利用价值,打算卖女求荣了。
“上次的王家,那嫁过去还只是个妾室。
这次的温家,温老见了你的画像,甚是喜欢,已经应允了你父亲,将你以正妻的名义娶进府里。”母亲林氏如是说道。
“既然这么好,母亲为何不让吕雪嫁过去呢?”我瞪着双眼反问母亲。
“你,”气得母亲一巴掌欲呼过来,却被父亲抢了先。
父亲反手一巴掌打在我的右脸上,我应声倒地,脸火辣辣地疼,明明早已不疼的心口,却因为有了新的奢想,突然更疼了。
“聘礼为父已经收了,你不嫁也得嫁!”
父亲抛下这话后,将我锁在了屋里。
不过我那屋破成那样,这么多年过去了也不曾修缮过,又岂能真的关得住我呢。
我从府里的狗窝逃了出来,去了城南裴家。
裴府正门外。
我躲在巷子的阴影里,偷窥着裴府门前的动静。
犹犹豫豫着要不要去找裴景帮忙。
也不知何时被发现了,小胖走了过来。
“吕姑娘,我家公子请你进府里坐坐。”
我下意识遮了遮浮肿的右脸,摇了摇头,“我不进去了,我,”不知该怎么开口,可若是当着裴景的面,我更开不了口。
“小胖,你家公子能不能借我些银子应急,待我以后有钱了,定还给他。”
小胖似是犹豫不决,无法做决定,便转身回了府上。
半炷香过后。
裴景来了,我下意识往后躲,甚至突然拔腿跑了。
但他很快追了上来,见了我浮肿的脸,关切地询问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