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小心不要吃太多海藻和小鱼。尽管入口狭窄，里面却宽敞又充实，光是看着那些点缀着深灰色斑点，大小适中的漂亮贝壳摆放在岩块上，就能度过一段愉快的时光。只要把被藻类遮住的采光窗整个打开，就能从远方的海面颜色判断现在是白天还是晚上。

塞西莉亚之所以喜欢入口狭窄的洞窟，不只是因为不会被鲨鱼等生物袭击，更是为了在不被任何人听见的情况下练习唱歌。过去别说是在人类面前了，就连在家人或莉涅以外的人鱼面前，塞西莉亚都不曾唱过歌，但她并不是讨厌唱歌，也不至于唱得很差。她反而跟一般的人鱼一样喜欢唱歌，也有着梦幻又美丽的歌声。

这样的她之所以不想在别人面前唱歌，原因出在如今已故的祖母身上。

【塞西莉亚，我给你一个好东西吧。这是人类创造的一种叫作乐谱的东西，是用图形记录歌曲。】

塞西莉亚还小，年纪小到甚至没看过天空的时候，从最喜欢的祖母手中收下了这个宝物。

【这里啊，写的是塞・西・莉・亚哦。跟塞西莉亚的名字一样呢。】

一半晕开而无法辨识的字后面写着这几个字，以晕开的墨水画在布上的乐谱最上方。文字的下方排列着不同于文字的黑色斑点。虽然能够推测出那个图案应该是用来表现曲子，但无论是塞西莉亚还是其他人，都无法解读乐谱，也不知道曲名的正确写法。

塞西莉亚的祖母比其他人鱼还要了解人类的文化，也稍微能够阅读文字。在她的世代，其充满魄力的歌声甚至被称作传说，她也会因为一时兴起而收下人类的私人物品，放在自己家里。

很久很久以前，塞西莉亚的祖母在海上遇见一艘船，她想让船上的人听听自己的歌声，却反而听见了足以让她着迷的美妙音色。那是在客轮上表演的旅行吟游诗人的歌声，她没有用自己的歌声盖过对方，而是和吟游诗人一起哼唱。彼此的歌声混合之后变得和谐而宜人，吟游诗人十分满意，便将一张画在布上的乐谱丢进海里，作为礼物献给看不见的人鱼。那时的乐谱就是写着塞西莉亚与副标题的乐谱。

中意那首曲子的祖母一再地唱给女儿听，有了孙子之后又用同样的名字替她取名。由于略懂人类语言的祖母在乐谱上的歌词中看见了好几次“我爱你”、“亲爱的”等意思的词汇，她便以为那一定是一首写给家人或情人的歌，于是反复地这么告诉塞西莉亚。

塞西莉亚喜欢这首歌，也喜欢祖母教她的一点点歌词内容。她从小就决定，如果有一天有机会唱歌给人类听，她就要从这首歌开始唱起。

然而，由于长期独自一人演唱“塞西莉亚”，塞西莉亚对这首曲子的感情越来越深，甚至开始自己研究起曲子的意义。她从祖母告诉她的“辽阔的海洋”、“最爱的你”、“来见我”、“宛如狂暴的海浪”等零星的歌词猜测整首曲子的内容，想象着这是一首怎样的歌，又是唱给谁听的。

最后，塞西莉亚从这个乐谱中得出的结论是“献给船员情人的情歌”。塞西莉亚解释，这是一对年轻贫穷但互相尊重的情侣，替出海长途航行的男方祈求航海平安，将恋心化为歌声的一首曲子。当然这只是她的妄想，知道正确答案的机会也不会实际到来，但塞西莉亚就是觉得这首曲子如此特别，甚至让她得出了一个没有答案的问题的结论。

“这样简直就像是在对船员告白啊……”

对于还在青春期的塞西莉亚而言，擅自将自己喜欢的曲子解读为对水手的情歌是个大问题。自己接下来必须在众人面前向远洋水手唱这首歌，一这么想就让她脸颊发烫。感觉就像是公开告白一样，自从意识到这点她就没办法轻松地唱这首歌了。想用祖母教她的这首歌首度登台，以及知道这是对水手示爱的歌曲后唱歌时的羞耻互相拉锯，使得塞西莉亚至今仍未能以人鱼女性的身份出道。

“追根究柢，我身为一个人鱼，纠结歌词本身就是个错误。”

因为想更了解、更深入思考自己喜欢的歌曲，塞西莉亚花了很长的时间推理歌词，但基本上没有人鱼会这么做。人鱼重视的是旋律，不会探究歌曲的意义，几乎不在意歌词这个概念。因此人鱼的歌声大多都像是哼歌一样，会清楚唱出歌词的人鱼只有像塞西莉亚的祖母那样通晓人类文化的人而已。

“同世代中没有在众人面前唱过歌的只有我一个……也太在意小细节了。

还是选别首曲子，或是干脆忘掉歌词的意思直接唱比较好呢？”

在昏暗的洞窟中，塞西莉亚不晓得第几次这么自问自答。人鱼到了这个年纪通常都已经出海了，因此不会在别人面前唱歌的人鱼非常罕见，塞西莉亚的父母也为此感到忧心。尽管知道必须打破现状，她却还是不断将时间延后到明天，然后明日复明日。

“好、好吧。今天一定要加油。我要加油！”

她拍了一下脸颊，将乐谱收进缝隙间。想改变身为怪人的自己，不想再让父母担心。她带着这股坚强的意志穿过狭窄的入口，游向昏暗的天空。

即使是在深夜，海面附近的水依然温暖，吹拂上半身肌肤的风也暖洋洋的。她将身体交给舒适的波浪，悠哉地边游边等船，已经过了两个小时左右了。塞西莉亚等人居住的海域虽然位于离陆地遥远的海中，但因为气候相对稳定，往来于大都市的商船经常利用这条航线。换言之，对人鱼来说这里是个绝佳的狩猎场。即使是在这种地方，有没有船经过还是得看当天的运气，而这也是人鱼女子辛苦的地方。

对人类来说，目击人鱼身影的人虽然不多，但相关的传闻却传得很广。由于原本就有自古流传下来的人鱼传说，再加上像莉涅这样会恶作剧的人鱼很多，所以船员们只要在海上遇到不可思议的事情，就会认为是人鱼在作祟。

然而，就算能遇到人鱼的歌声和怪异现象，也很难见到人鱼的身影。万一真的见到了，也因为没有证据，所以陆地上的人们不太相信人鱼的存在，只认为是船员们用荒唐的传说来掩饰自己的过失。前几天被莉涅害得丢掉一半货物的船员们，大概被委托人狠狠地训斥了一顿吧。对船员来说，人鱼就是个麻烦的存在。

在船员们之间经常流传着一种应对人鱼的方法，那就是让吟游诗人上船，这样就不会被人鱼迷惑。虽然对人类来说完全没有科学根据，但看不见的海上恶魔就是具有让人必须依靠这种咒语的威胁性。

顺带一提，这个对策未必是错的。人鱼们的歌声原本就是模仿人类唱的歌，基本上只有从父母那里学到的歌。因此，吟游诗人或歌手在船上唱歌时，人鱼们经常因为听到陌生的旋律而不禁听得入迷，放弃迷惑船只。

“今天……会不会有船来呢？”

不知道人类这些内情的塞西莉亚，在海上摇曳漂荡，希望能在自己的勇气消退前遇到一艘小船。尽管心里已经渐渐倾向“还是明天再说吧”，但她看到只有半圆的月亮后，又振奋起心情。

“大船上有好多人，感觉很可怕，所以我想尽量挑小船下手。今天风平浪静，所以船员应该睡得很熟，如果几个负责守夜的人也睡着了就更好了。”

她自言自语地说出这不知向谁提出的要求。她一边想着这些事情一边漂流，发现自己已经离住处的海域很远了，正打算折返的同时，半月的方向出现了一个小小的影子。

“……船！”

出现的船却违背塞西莉亚的期望，是艘似乎能乘载三百人的巨大老旧卡瑞克帆船，从三根粗桅杆垂下的泛黄船帆的重量，让人感觉到这艘船在远洋航行中曾几度乘风破浪。可能只有一部分的人接到了通知，船内只有几个负责监视的人醒着，其他几乎都在船舱内熟睡。

“那、那艘船是怎么回事……比之前的船还大。”

塞西莉亚太过惊讶，张着嘴看着船逐渐前进。

“海神啊，对不起。我没办法操控这么大的船，这个难度实在太高了……”

塞西莉亚被船的大小吓破了胆，对自己的不幸感到灰心。

“莉妮总有一天会连这么大的船都能一并诱惑吧。”

如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