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变成船上所有人都会跳船的状况，对人类来说是心理创伤事件，对人鱼来说会成为传说吧。塞西莉亚放弃与自己无关的将来或许会发生的事，潜入海中，打算回到自己的据点。

不过，她立刻放弃游泳。

“那里竟然有岩礁。”

人鱼的视力优异，即使在夜晚的海中也能清楚看见物体的轮廓。潜入水中的塞西莉亚看见的是突出在船只前进方向正前方的尖锐岩礁。从海面探出头的岩石非常锐利，这样下去或许会伤到龙骨。只要发现，船员肯定会试图闪避，但深夜的视野不佳和长途旅行的疲劳导致集中力涣散，船员毫无动作。

“应、应该没问题吧，大家好像没发现……我听说人类的技术非常厉害，这点程度的障碍一定有办法无视吧。可是，如果船因为那个岩石沉没的话……怎么办？快点，快点发现啊！”

塞西莉亚瞬间开始陷入沉思。就在她这么做的时候，船缓缓地往突出的岩礁靠近。

“啊啊啊，危险，危险！”

她慌张地在船的四周游泳，但高耸的巨船看不见附近的海面。

“拜托，快发现，快发现啊！”

生活在水里的人鱼，声音不适合震动空气。除了直接对心灵倾诉的歌声以外，想将声音传达到远方的人类耳里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塞西莉亚下定决心。

“啊啊，这是海神在替犹豫不决的我，硬塞一个机会吧。”

她努力挤出乐观的想法。正因为她是无法轻视人类生命的怪人，所以才无法对眼前数百名船人见死不救。塞西莉亚心中的使命感，让她克服了对爱的歌曲的羞耻心，以及对载运人数过多的恐惧。

“…………祖母，请您赐给我勇气。希望我的歌声能传到船上。”

她握紧拳头，将身体靠在尖锐的岩礁上。与其在水中漂浮唱歌，抓住岩石更能稳定发出歌声。她判断这个位置刚好是船的正面，适合让人听见自己的歌声。尽管是第一次唱歌，她仍找到了最适合的地点。这或许是因为在无法唱歌的漫长岁月中，她曾无数次幻想这个场面。

她将上半身靠在巨大的岩礁上，深吸一大口气。将温暖宜人的空气吸满肺部后，她陷入一种自己的身体与人类世界混合的感觉。人鱼想与陆地上的人类交流，唯一的方法就是人鱼之歌。

就在这个瞬间，塞西莉亚有生以来第一次与人类的世界产生了连结。她唱的，是祖母教她的“塞西莉亚”。

虽然旋律和她在海中练习的版本大不相同，但音色却清澈到连塞西莉亚自己都感到惊讶。她将所有的心意，都寄托在从拘谨的起始段渐渐变得悠扬的旋律中。

在歌唱的过程中，她突然感觉到身体离开了大海，逐渐溶解在空气中。

不安、孤独，让她自然而然地流下眼泪。这首歌明明是乘船水手的热切情意，但塞西莉亚越是歌唱这首歌，不知为何，内心就越是感到惆怅。

她感受着身体与喉咙因为初次体验而兴奋地逐渐发热，内心却反而一点一点地冷却。她没有对不协调的身体变化表现出困惑，继续高声歌唱。

4

这艘巨大的贸易船名为『自由号』。船长罗伯特船长是个奇妙的男人，这个男人拥有两百名部下，除了他们以外，船上还有做生意的相关人士、客人及季节性劳工将近一百人。

搭乘自由号的船员大多是豪爽、粗鲁又开朗，没什么气质的旧时代船员。嘴巴坏到分不清是海盗还是商人，品行也很糟糕的家伙当然无法成为轮船的工作人员，正派的商船也讨厌这种人。聚集了这种莽汉，以力气自豪的巨汉就是这艘船的船长。

“喂，大叔们，你们又偷懒没在监视了。”

在船长的手下中比较品行端正的年轻青年，名叫卢克。

一头金发总是翘个不停，浅灰色的大眼睛在白色肌肤的衬托下显得特别有神，今年十六岁。以船员来说他的身材略嫌矮小，乍看之下不太可靠，不过他从十岁开始就在罗伯特船长身边工作，所以对大海的事情多少还算了解。

卢克是个比任何人都认真的青年。虽然他也会像普通人一样稍微放纵一下，但从不会像其他船员那样偷懒跑去喝酒，或是因为谁是酒豪这种莫名其妙的理由跟人打架。

“怎么？臭小鬼，你醒着啊？”

“哦，你也过来这边一起喝吧。”

“希拉，你别自己输了就把卢克也拉进来，这样太狡猾了。”

哈哈哈——男人们开朗地大笑，但他们手上拿的不是监视用的望远镜，而是扑克牌。卢克对这预料之中的景象深深叹了口气。

“这样下去明天就会被船长痛打，你们怎么老是学不乖啊？难道没有学习能力吗？”

“明天的事明天再想不就好了！”

“没错没错，说不定船长心情好，就干脆不追究了。”

“卢克也别怕，过来这边吧。”

男人们毫不在意挖苦，看起来心情很好。卢克知道船长昨晚因为手指的倒刺朝奇怪的方向勾去而心情不好，他在心中对负责监视的三人画了个十字，拿起被众人从酒席上扔出来的望远镜，走向瞭望台。

“真是的，跟醉鬼讲再多也没用。所以我才不想跟这群家伙排班啊。”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不会随波逐流，会好好完成任务的卢克，在这艘尽是这种家伙的船上算是比较特别的。

装在桅杆上的瞭望台只有可供一到两人坐的空间，头上啪嗒啪嗒甩动的黑色布块声音很吵。明明是身经百战的船员，却因为像个不懂世事的小孩憧憬海盗的船长兴趣，而高挂着巨大的旗帜。卢克每次轮班时都会想，既然桅杆有三根，明明可以挂在平常没使用到的瞭望台那边就好了。

提灯、望远镜、宵夜和水壶，与这些东西作伴度过夜晚的大海非常安静，胆小的人应该会觉得很害怕吧。不过，卢克会义务性地在固定的时间点用望远镜观察周围，然后坐下来眺望星空，心情很轻松。从下方传来的吵死人的偷懒船员们的笑声虽然有点烦人，但想到他们明天会被船长痛扁一顿，就觉得心情很好。

已经习惯的值班工作，以及朝四面八方望去都看不到陆地或船只、一望无际的海洋，让卢克更加感到无聊。

“至少有流星掉下来也好啊。”

虽然他并不是喜欢看星星，不过因为比看海开心，所以他经常仰望天空。或许是因为，想要回忆没有大海的故乡时，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毫无变化的夜空最为合适。

“离天亮还有好一段时间啊。”

回过神来，才发现下面的人们开着灯睡着了。

“真是群悠哉的家伙，要是他们被丢下船就好了。”

他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嘀咕怨言，再次看向大海。还是一如既往那般一片漆黑、悄无声息。

天空一片晴朗，清晰可见变成半月的月亮。

“看样子，今晚的值班应该不会发生什么大事。”

当他望着平静的夜之大海发呆时，从某处传来了奇怪的声音。

“……嗯？”

他意识到奇怪的声音其实是歌声。不过，那个高亢的声音是女性的嗓音。现在搭乘贝尔塔号的女性只有富豪和她的随从。话虽如此，他们两人应该都在客房里睡觉。说起来，这个歌声透明而美丽，即使是外行人也听得出来和她们的音质不一样。

“难道是人鱼？”

他曾听说这附近的海域有人鱼出没。尽管利贝尔塔号至今未曾遭受人鱼危害，而他本身也对人鱼的存在半信半疑，但他知道前几天通过相同航线的船发生了将酒桶丢进海里的怪事。在理应四下无人的海上听见歌声，会联想到人鱼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听见人鱼之歌的人会失去意识，遭到操控，最糟的情况是投海自尽。他想起以前从船长和其他老练船员听闻的故事，脸色变得苍白。

“怎么办？呃，要是人鱼……”

捂住耳朵、这边也唱歌、装睡、全裸——他想起传闻中充满疑点的人鱼应对法，陷入恐慌。结果他没有实行任何方法，而是用拿在手上的望远镜眺望海面。

“啦～～啊～～♪”

他很快就发现了人鱼的身影。与此同时，他感觉到自己的心被牢牢吸引。

透过望远镜的镜片，他看见一名女性倚靠在探出海面的岩石上。只有那里不受黑暗吞噬，发出朦胧的光芒，带着温暖的淡红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