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冠绝京中的舞姬,他是陛下亲封的佛子。
十年前,他曾红着脸,要我做他的媳妇。
如今,我蓄意挑逗,他却挣扎着将我推开。
说自己已许了佛门。
1
我是洛京城中最有名的舞姬,一曲胡旋舞冠绝天下。
是以,京中富贵人家,每逢佳节夜宴,多请我前去以舞助兴。
今日,是季家幼子季少文的弱冠之礼。
季家掷了百金,点了我的名。
季家为当朝首辅,权势滔天。
临行前,凌波楼的阮妈妈叮嘱再三,要我小心应对。
我一身短裙长袖,腰束佩戴,装扮得当。
红靴绿裤,纱巾轻柔。弦鼓一声,双袖转篷。
席间众人屏住呼吸、目不转睛,只有我的配饰叮当作响。
人间物类无可比,奔车轮缓旋风迟。
一舞过后,众人看得呆滞,随后惊叹不止。
而我注意到,席间上坐,法号了痕的佛子,却始终未展欢颜。
“佛子不喜?”
季家嫡长子季湘文突然发问,了痕一愣。
“方外之人,既无美丑之辨,也无喜怒之情。扫了诸位的雅兴,是贫道的过错。”
“哎,哪里是佛子的过错?分明是这舞姬技艺不精,没能入大师的眼。”
他指着我,厉声喝道:“还不快去向佛子敬酒请罪。”
我迟疑着上前,跪着举起酒殇。
了痕垂眸,低声说道:“佛家弟子,不得饮酒。”
季湘文似乎怒气更盛。
“什么凌波楼的第一舞姬,也不过如此。来人,将这败兴的女子拖下去,笞二十。”
众人冷眼旁观。
家主季匡也未发话,算是默认。
笞二十后,必要皮开肉绽,将养半载。
卖艺之人,哪里经得起这样的折腾?
我赶紧伏地而拜,颤抖着求饶。
佛子终有不忍,双手合十后转向了季匡。
“季家主……”
但他还未说完,今日的主角季少文已走到我的身边。
将我扶起,开口求情。
“今日家宴,难得了痕大师也在,不宜罚惩过重。况秋红姑娘之技,有目共睹,大师修行入妙,佛法高深,不似我等染红尘之俗,也是正常。”
我不敢动半分,却听得季湘文“呵呵”两声后的冷峻之声。
“少文成年,怜香惜玉之心也长了不少。你既看中她,不如这舞姬今日便送入你的房中,算是为兄的额外之礼。”
众人附和调笑,而我面如死灰。
京中有名的舞姬,原都在教坊司登记造册的,以备宫中演乐之用。
因此,虽身份低贱,但也绝非清倌妓子,可随意供赏赐玩用。
但季家家主季匡,是先帝托孤之臣,为百官之首。
且不说洛京城中,便是放眼四海,亲王贵胄也不敢随意批驳。
何况是我这般草芥之人。
看来今日,我在劫难逃。
我还在胡乱想着,季少文已将我拉至自己坐席旁。
趁着为我倒酒压惊之际,他侧身在我耳畔轻声说道:
“不必担心,宴席过后姑娘可在我房中吃茶稍坐。晚些时候,我会亲自送姑娘回凌波楼。”
我眼中含泪,倾身靠近,轻声道谢:“多谢公子。”
他侧头看向我,愣了一下,随后报以一笑。
温柔和煦,明媚无暇。
似多年前儿时里那人的那抹笑容一般模样。
我偷偷抬眼看向主座,季匡吃着酒,不时与佛子笑谈几句。
而那佛子了痕依旧淡然,仿佛超然物外一般。
席中,我以不胜酒力中途悄然告退。
下人依命引我至季少文房中,便径自离开。
房中布设简单,十分清雅别致。
约莫一个时辰后,两个下人堪堪扶着季少文回来。
身后还跟着他的长兄。
季湘文让下人将幼弟放至榻上,回身对我说:“还请秋红姑娘好好伺候。”
语气玩味,不怀好意。
我低眉顺眼,轻声应答。
临走经过我身旁时,季湘文更是肆无忌惮地捏住我的脸摩挲,“若是舍弟满意,也许哪日兴致来了,我也会去尝尝味道的。
“到时,还请姑娘更卖力些。”
“秋红姑娘,今日,对不住了。”
夜半之时,在送我回凌波楼的路上,季少文突然开口。
万籁俱寂,清风朗月,只有马车行进的轻微响动。
我轻摇了摇头,“季公子言重了。都说千金舞,百金歌,原都是供人赏乐的玩意,只要主家开心就好。”
他似是更急了些,“我绝无轻视姑娘之意。今日你能来,我当真十分高兴。
“但我长兄骜狠惯了,确实唐突了姑娘,我装醉也不好替你反驳……来日我必再登门致歉。”
我粲然一笑,“致歉却是不用,若公子能来凌波楼,奴家必盛装为您单舞一曲,以报今日假醉解困、亲身相送之情。”
“我其实……”
他话未说完便径自咽了回去,另转了话头。
“两日后,我一定前去捧场。”
回到凌波楼上,只觉身心俱疲。
阮妈妈如往常一样,还在二楼等我。
见我装扮未乱、神色如常,她松了口气,“他在你房中等着,快去吧。”
我点点头,轻声快步进了挂牌为“秋鸿”的房中。
烛火微亮,他一身白衣临窗而立。
月明星稀,夜色深沉,更显他清冷卓然之姿。
我轻声唤他:“怀安哥哥。”
那人转过身来。
剑眉星目,面如冠玉,眉间一点朱砂红得耀眼。
正是佛子了痕。
他向我伸出手来,我便如儿时那般扑到他的怀中。
夜凉如水,我们二人相互依偎,享受这得来不易的片刻温暖。
耳畔传来他的心跳声,让我无比心安。
他放开我仔细看着,唇角含笑。
“三个月未见,阿宝似乎又高了些。”
我假意白了他一眼,凑到他面前,扶着他用力垫起脚尖。
“我都十六了,还能再长得超过怀安哥哥不成?”
他轻抚过我的发髻,笑容仍像儿时那般和煦温暖。
但在看到身上的披风时,他蹙起眉,解下扔到一边。
“季湘文风流成性,手段狠辣,颇有其父之风。若是今后再来相请,能推便推。实在推脱不过,务必让阮姨通知我。”
我点点头,“我知你担心。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今晚我趁机去探了探季匡的书房,恰巧看到他与晋王的往来书信。”
“晋王?萧睿?”
“正是。近来晋王以事相胁、以金银相诱,要季匡助他扩军。”
他眼眸微动,“阿宝,也许我们的机会,就要到了。”
2
两日后,季少文果然登门。
见是他来,我取出披风双手送上,“那日,奴的口脂不慎蹭在公子的披风上,未敢归还。如今总算清洗干净,完璧归赵。”
季少文浅笑,从怀中掏出一串银铃,“我今日原本也要做回蔺相如,不想却被姑娘抢了先。”
“啊,”我故作惊讶,“原来在公子这里。”
“那日我又惊又累,不知怎的便在公子榻上倒头睡了去,想是那时离了身。回来后寻找不到,我还径自懊恼了许久。”
他脸颊微红,略有些出神。
顿了半晌,方才说道:“我,我今日登门方才知晓姑娘的名字是秋鸿这两个字……”
“不过是个名字罢了,”我将银铃别在腰间,转过头问他,“季公子,今日我要压轴登台,此时为您单舞一曲怕是来不及了。若肯赏脸,稍后为您安排二楼雅座如何?待我舞后,再同您叙话。”
他近前一步,唇角弯弯,目光切切,“求之不得。”
当晚,我一席水绿衣裙,装扮得当,赤脚登台。
南国有佳人,轻盈绿腰舞。
绿腰舞本属软舞。
软舞婉曲柔媚,曼妙舒缓,最重舞腰和舞袖。
是以,我叫人将舞裙做得收腰长袖,以显示飞袂拂云,婉若游龙之姿。
一曲毕,众人惊叹,掌声不绝。
我行了礼后便匆匆下台,想换上常服后去找季少文。
谁知刚上了楼,便遇到了纠缠。
“今日得见姑娘,惊为天人。我与几位朋友同在,可否一起小酌几杯?”
见来人衣着华贵却满身酒气,我欠身施以一礼,“谢公子捧场。只是实在不巧,今日我已先应了其他公子叙话,着实抱歉。”
往常,两句客套话也就过去了。
今日这人却挡着去路,不依不饶,甚至上来拉扯我的舞袖。
“姑娘只嘴上说说抱歉就算了?怎么也得一亲芳泽才行。”
与此同时,他身后走来几人,其中一人便是季湘文。
他似是更有了底气,声音更大了些。
“季大公子,这秋鸿姑娘拒了我,让她对我啮面吮颊一次,不可叫过分吧?”
旁边还有人起哄:“这也太小气了些,不如我们一人一次、接唇啮舌如何?”
我略有些气恼,但仍强忍住怒火,不动声色。
季湘文一脸看戏神态,在众人调笑后接着说道:“姑娘前两日还近身伺候了舍弟,已尝云雨滋味。怎么如今倒故作扭捏起来了?”
几人听后,眼露精光。
“哦?既如此,秋鸿姑娘不如今日便好好地伺候伺候我们,放心,赏钱并不会比季二公子给的少的。”
说罢,几人便从怀中掏出银锭,纷纷向我身上砸来。
我左右躲闪不及,被一枚大银锭砸住肩头。
“快捡啊,姑娘捡到谁的赏钱,便是想先伺候谁。”
“哎,我砸中了,自然我先来。”
说罢,几人对视过后一脸坏笑,便要向我扑来。
那挡我去路的公子已率先揽住了我的腰,眼神闪烁,目光不纯。
“这美人是我先拦下的,自然应该我先来。”
说着,另一只手又向我伸来。
趁着他酒醉不稳,我弯腰逃脱,向二楼雅座跑去。
没跑几步,恰与一人撞了满怀。
正是季少文。
我紧紧抓住他的手臂,大声疾呼:“请公子救我!”
他看向我身后几人,目光一冷,便将我护在身后。
“兄长,你们这是做何?”
季湘文向前走了两步,见是幼弟,一脸不屑。
“少文,不过是要她陪几杯酒吃罢了。你甚少来这种地方,莫不是真被这贱人迷了心窍?”
“兄长,我已成年。何况教坊本是清雅之地,是因有腌臜之人才显污秽。”
“你说什么?为了一个贱婢,你竟敢如此不敬?”
见季湘文和几人脸色不佳,他施了一礼,徐徐说道:
“各位,我已约了秋鸿姑娘叙话,今日便不奉陪了。今后,还请不要寻她的麻烦,否则,便是与我过不去了。”
说完,拉着我便转身离去。
回到房中,他静坐不语,脸上隐有愠色。
我挤出一丝浅笑,小心翼翼将茶杯递到他跟前。
“季公子,今日又多谢你。只是为了我,你与大公子……”
“兄长也太过分了!”
他用力一拍桌子,“在家狠厉些也就算了,居然在外也如此放浪妄为。长此以往,季家迟早败在他的手里!”
“今日原本是要好好叙话的,不想出了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