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书生死于一九九八年秋收,阴历八月十三日下午。那日天气异常躁热沉闷,大地万物呈一边倒皆似中暑。赤红毒辣的太阳跟死神般诡秘残忍地笼罩在小畔庄的上空。芦苇潭岸旁那棵苦楝树上方罕见地盘旋着几只老呱子,顶着热来来回回地扑翅哀鸣,仿佛似在向某种生命奏响死亡的号角。
麦子熟透收割后散发的味道和着热浪夹在空气里显得又干又躁,炎炎热浪像是座沉重的火焰山正毁灭性地吞噬着所有可怜的生灵。纵然你想躲,想逃,一切压根就是徒劳,只能听之任之饱受酷热带来的摧残与折磨。
苦楝树的叶子萎缩成小卷颓废地耷拉着,滚滚热浪在空气中肆无忌惮地蹿动,风被吓跑了,觅不见一丝踪迹。汗流浃背的书生戴着一顶破草帽,手里拎着一双凉鞋。牵着妹妹萤子的手走出那片广阔无垠的麦海后,书生嫌凉鞋烫脚索性脱掉鞋子赤脚走,路面上细细的沙土像被筛子滤过一样,踩在上面又软又滑,脚底板下虽热,似有千万只蚂蚁在搔庠庠,但却非常地舒服。这种独特的舒服比书生眼下承受的灼热要让他高兴愉悦,能让他在短暂间忘掉皮肤被灼烧的要褪皮般疼痛。更能忘掉冯牧师说的那番沉重的话,在此时已与一根轻羽无异微不足道。
然而这种独特的高兴与愉悦仿佛具有心跳加速之功能,就跟书生第一次窥见小乔书包里藏着卫生巾一样又惊又喜。书生将这种略显龌龊的窥见当成一种渴望深深地埋藏在心底不愿与任何人分享。
故而,当渴望慢慢演变进入欲望的层面,心里的包袱无形中已像一个雪球越滚越大,已失去当初单纯的渴望。谁也无法想象这种愈演愈烈的懵懂的情感质变后将是多么的可怕卑贱。
也许是忧郁压抑得太久太久的缘故,书生黝黑的脸上此刻短暂间竟浮现了一丝微笑,只是一闪即逝,像芦苇潭里的望月鳝罕见至极!
书生从小到大都不擅言笑,也不硬板着脸见人。平时在学堂里逢热闹的场面顶多站在人群里凑个数,冷不丁一瞅,你已看不见书生的人影。
书生喜欢僻静,爱一个人安安静静地躲在学堂的某个角落,抬头仰望着蓝天白云,看着一群群白鸽从头上飞过。亦或趴在窗口看着细雨漫漫,听着一颗颗水珠从屋檐口滚落下来发出滴哒滴哒的清脆声。
日子久了,同年龄的孩子都不愿意跟书生在一起嬉戏玩耍,他们都说书生是个怪胎。以致于书生身跟前没有一个玩伴。书生似乎很不在意所谓的玩伴,在书生看来不管存在于否都是没有任何意义的事情。教书的先生说书生不合群,生性木讷,甚至呆头呆脑。书生因家庭的情况比小畔庄上一般少年特殊复杂,教书先生怕揽事自不愿意多搭理他。书生的座位在班级的角旮旯里,一张双人课桌靠近窗口。平时这张课桌根本没有人坐,显得特别的扎眼,也显得特别的孤寂。大家都知道这张课桌是带符号的,是贫困抑或不守规矩的孩子的预留地。书生自入学校压根就没想过那么多,一直都是循规蹈矩地服从教书先生的安排。每堂课先生教什么,书生就学什么。至于学好学坏又是另一码事,书生不晓得读书能读出大名堂。
因为从来就没有人跟书生讲过读书的用途。惟一跟书生讲过读书是用来识文断字,最主要用来学习《圣经》,《天路历程》,《赞美诗》,《忏悔录》等。这番话是小畔庄教堂里冯牧师说的。书生听不大明白,也不太懂冯牧师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不过书生慢慢发现一个秘密,其它同学的作业本上用红笔标注的叉叉和圈圈却从来都没有在自己的作业本上出现过。书生非常奇怪,起初这个秘密是从小乔身上开始发现的。然而秘密却像考题一样一个挨着一个接踵而来,让书生无法破译。继而整个人陷入了一个巨大的陨洞中无法自拔。
二
至此故事从一九九四年的秋天开始往下发展,那日下午体育课先生有事未能来,体育代表临时宣布同学们自由活动。书生喜僻静见同学们都在操场上追逐玩耍,他深知自己不受众人待见。便一个人悄悄地来到一棵法国梧桐树下,漫无目的地跌坐在地上。
正值深秋,渐黄的梧桐叶子从斑驳的树躯上一片片落下,风一吹,满地散着涩青味的叶子娑娑作响。书生从地上随手拾起一片被虫子啃过的叶子,递到鼻子下使劲嗅闻起来。被蚕食过的叶子像件镂空的艺术品在地下掩埋了若干年后破土而出,散发着一股带着腐酸的味道。
然而这种熟悉的味道却似曾在那里嗅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