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砚秋的修复刀悬在画芯上方三毫米处。
凌晨两点的修复室里,中央空调发出轻微嗡鸣。她左手拇指残端抵住刀背,这是师父沈青崖教的手法——用缺失的指节感知绢本厚度。面前这幅明代佚名《溪山烟霭图》正在经历第七次淋洗,霉斑在澄黄色的枇杷露中舒展成蛛网状阴影。
"嗒"。
一滴汗珠落在工作台的生宣上,瞬间晕出墨菊状的痕迹。她摘掉防雾口罩,后颈黏着的发丝被穿堂风惊起。今夜格外闷热,窗外梧桐叶的影子在纱帘上摇晃,像极了画中那些扭曲的枯枝。
刀尖切入命纸边缘时,某种异样的颗粒感顺着钢刃传来。这幅画的装裱层比她预估的厚了0.2毫米,对于明代中期的双宣纸托裱而言,这个误差足够让整幅画的价值折损三成。放大镜沿着裂缝移动,霉斑深处隐约透出铁锈色纹路,像是有人隔着绢帛在描摹血管。
"可能是前人修补时用了含铁质的糨糊。"她喃喃自语,从青瓷罐里挑出半片脱脂棉。浸过冰镇普洱的棉球触到画芯瞬间,夹层突然飘落一张对折的笺纸。
松烟墨的气味混着檀香扑面而来。
"子时焚香叩东墙,墨池当见故人殇。"
工整的瘦金体刺入瞳孔,林砚秋触电般缩回手指。纸笺用的竟是秋月堂特制的仿古染色笺——这种用普洱茶连续熏染七天的工艺,全城只有她的画院还在沿用。更诡异的是落款日期:壬寅年六月十五,正是三天后的农历十五。
工作台射灯在笺纸上折射出虹光。
她摸向镇纸的手僵在半空。作为专业修复师,她太清楚这种光学现象意味着什么——有人在这张纸上涂刷过明胶。新鲜胶液遇到湿润空气会产生虹彩,而根据笺纸边缘的卷曲程度判断,涂胶时间不超过二十四小时。
修复室恒温系统发出滴答声,液晶屏显示湿度68%。林砚秋猛地转身,目光扫过墙角的恒温恒湿柜。存放原裱材料的紫檀木柜门紧闭,密码盘上的薄膜却裂开一道细缝。她分明记得今早上柜时,保护膜还是完好的。
冷汗顺着脊椎滑进腰间。她抓起笺纸冲向紫外灯箱,冷光照亮纸背的瞬间,数枚指纹压痕如同幽灵浮现。放大镜下的乳突纹线清晰可辨,那枚独特的"双箕纹"正是她左手无名指的特征。
窗外炸响的惊雷吓得她撞翻青瓷罐,枇杷露在地面蜿蜒成银色溪流。不可能,今天接触过的所有纸张都记录在案,更何况这种特制笺纸还在试验阶段......
警笛声刺破雨幕时,她正蹲在地上擦拭液体。暗红灯光透过窗棂在墙面游走,刹那间,《溪山烟霭图》上的霉斑仿佛全部活了过来,在暴雨拍打声中扭曲成一张张人脸。
"林小姐?"
刑侦队长陆昭的声音比他的脚步先到。男人黑色风衣挟裹着水汽撞入视线,右手虎口的朱砂灼痕在灯光下异常刺目。他身后两名警员正在给恒温柜贴封条,物证袋里的羊脂玉牌泛着血光。
"死者周墨白,富商周正荣独子。"陆昭举起证物袋,玉牌裂缝中渗出暗褐色物质,"尸体手里攥着这个,内侧刻的《装裱十诫》第三条......"
"凡补缀处,务求色隐。"林砚秋脱口而出,随即意识到什么似的捂住嘴。玉牌背面的阴刻小楷正在淌血,那是二十年前随父母葬身火海的遗物。
陆昭的登山靴碾过地面未干的枇杷露,鞋印边缘泛起诡异银斑:"林小姐的指纹为什么会出现在凶案预告信上?"
她这才注意到警员手中的透明文件夹,紫外光照片里,自己的指纹如同诅咒烙印在笺纸背面。工作台射灯突然闪烁起来,在明灭的光影中,她看见陆昭的警官证夹层露出一角银杏叶——与被焚毁的沈家画院那株百年银杏的叶脉分毫不差。
"我要查看恒温柜监控。"她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
陆昭侧身让出通道,嘴角扬起冰冷的弧度:"真巧,画院所有摄像头昨晚都'恰好'在升级系统。"
暴雨砸在玻璃穹顶的声音突然变得震耳欲聋。林砚秋的残指无意识摩挲着工作台边缘,那里有道陈年刻痕——是师父失踪前夜用揭裱刀留下的,形状与玉牌裂缝完美契合。
林砚秋的呼吸在潮湿的空气中凝成白雾。陆昭的身影堵在修复室门口,风衣上的雨水在地面晕开一片深色痕迹。他的目光扫过工作台上散落的工具,最终定格在那把泛着冷光的修复刀上。
“林小姐不介意我看看这幅画吧?”陆昭戴着手套的指尖划过《溪山烟霭图》的边缘,动作熟稔得不像外行人。林砚秋注意到他右手虎口的灼痕在灯光下泛着诡异的釉色——那分明是高温烧制矿物颜料才会留下的印记。
画轴被轻轻展开时发出细碎的剥裂声。陆昭忽然俯身贴近绢本,鼻尖几乎触到霉斑:“煮捶法加工的宣纸,浸泡过二十年以上的熟普洱,掺了蚌壳粉的明胶……林小姐的用料倒是讲究。”
林砚秋的后背瞬间绷紧。这些配方细节都记录在师父的修复日志里,而那份日志应该锁在——
“砰!”
恒温柜方向传来闷响。一名年轻警员慌张地后退两步,手中物证袋里的羊脂玉牌正发出蜂鸣般的震颤。陆昭大步跨过去,风衣下摆带翻了青瓷笔洗,墨汁泼洒在宣纸上的声音像极了血滴坠地。
“电磁感应。”陆昭用镊子夹起玉牌,裂痕处隐约可见微型芯片的金属光泽,“周公子遇害的玉带桥装有古董交易市场的防盗系统,这东西本该在三百米外就触发警报。”
林砚秋的残指突然刺痛。二十年前那场大火中,母亲将她推出窗外时,佩戴的正是这样一枚嵌着芯片的羊脂玉镯。当年专案组给出的结论是走私集团灭口,可此刻陆昭指腹摩挲芯片的动作,分明透着某种令人心悸的熟稔。
雨声骤然密集。陆昭的影子在墙面上扭曲成修长的鬼魅,他的声音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