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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吞噬最后一道宫墙时,秦淮河面泛起铁锈般的暗红。三十七具浮尸随波起伏,腐坏官袍上的孔雀补子在画舫灯笼下泛着幽光,如同阴司判官散落的生死簿页。
萧烬裹着灰鼠裘斜倚船头,竹杖轻叩青瓷酒盏。酒液随漕工哭嚎声微微震颤,倒映出他苍白面容上细密的冷汗——火寒毒又在筋脉里翻涌了,像有千根银针顺着骨髓游走。
"蔺先生当真好雅兴。"
冷冽嗓音刺破雾霭,都察院御史苏时雨踏着浮桥残木而来。四品鹭鸶补子官服被夜露浸得发沉,腰间玉带却勒得笔直如尺。她身后仵作翻开尸身眼皮,突然"咦"了一声:"大人,这具尸体的虹膜..."
"可是泛着靛蓝血丝?"萧烬头也不回地打断,"三年前西疆瘟疫,饮过孔雀河水的幸存者皆如此。"他忽然剧烈咳嗽起来,袖口溅落的黑血在甲板上灼出细烟。
苏时雨按住剑柄的指节骤然收紧。两个时辰前才从西市运回的尸体,连刑部卷宗都未记载的特征,这个病骨支离的江左谋士却如数家珍。更令她心惊的是,那具尸体腰间挂着户部特制的鎏金鱼符——本该随张怀恩葬身火海的仓场侍郎信物。
"先生既通阴阳,可算得出自己何时入诏狱?"绣春刀出鞘三寸,寒光掠过萧烬脖颈。
河风忽转腥咸。一具肿胀女尸被暗流推至船头,破败襦裙下隐约可见金线牡丹纹。萧烬竹杖轻挑尸身右手,露出无名指残缺的翡翠戒圈:"苏大人不妨查查,三日前失踪的户部尚书夫人,左手可还留着抓伤太子的爪痕?"
此言如石破天惊。苏时雨想起东宫传出的流言:太子调戏命妇反被掌掴,那妇人当夜便投了井。可眼前这具女尸指甲缝里,分明嵌着几缕明黄色织锦丝线。
"放肆!"她剑锋直指萧烬眉心,"构陷储君是何等大罪..."
话音未落,十丈外的赈灾粮船轰然炸裂。冲天火光中,数十道黑影踏着燃烧的麻袋凌空飞来。萧烬旋身揽住苏时雨腰肢滚向桅杆后,三枚透骨钉擦着她发冠钉入船板,尾羽竟刻着悬镜司的鹰隼暗纹。
"夏江的手艺越发糙了。"萧烬轻笑,灰鼠裘下飞出漫天冰棱。刺客咽喉绽出血花时,苏时雨看清那些冰针尾部都雕着细小的火焰纹——十二年前赤焰军的标志。
混乱中传来漕工惨叫。一个断臂汉子抱着木箱踉跄奔逃,箱内官银洒落河岸,每锭底部都烙着"永州赈灾"字样。苏时雨瞳孔紧缩:这批官银十日前就该运往江北,怎会藏在金陵漕船?
"小心!"萧烬突然将她扑倒在地。一道银索擦着头皮掠过,竟将精铁打造的桅杆拦腰截断。迷雾中现出个戴青铜傩面的侏儒,手中银索泛着幽幽蓝光——北燕杀手榜第三的"鬼童子"。
"悬镜司竟勾结外邦?"苏时雨挥剑格开银索,虎口震出鲜血。余光瞥见萧烬竹杖点地,船板下突然弹出七根浸毒弩箭,精准穿透鬼童子四肢要穴。那侏儒怪笑着炸成血雾,毒血触及的尸骸瞬间化作白骨。
"是南疆蛊尸!"萧烬扯下大氅罩住二人,布料顷刻间被腐蚀出蜂窝状的孔洞。他喘息着从怀中掏出瓷瓶,倒出枚猩红药丸咽下:"烦请大人...咳...查验东南角第三具浮尸..."
苏时雨剑尖挑开那具尸体衣襟,倒吸冷气——尸身心口处赫然是太子府的狼头刺青,但本该烙着生辰八字的位置,却被人用西疆文字刻着"白帝城丙七"。
河面忽然卷起漩涡,三十八具尸体连同沉船缓缓消失。萧烬望着泛起血沫的河水,轻声道:"苏大人可知,为何刑部今日当值的...咳...是刚调任的刘侍郎?"
暴雨倾盆而落。他染血的指尖划过苏时雨腰间玉带,金镶玉扣应声弹开,露出半枚刻着"赤焰"二字的虎符。
雨幕将秦淮河罩成青灰色的牢笼。苏时雨剑锋微颤,那半枚虎符是她跪在恩师柳尚书灵前接过的遗物。记得那夜也是这般暴雨,垂死的老人攥着她手腕嘶吼:"玉扣里的东西...能救天下...也能毁..."
此刻虎符的龙鳞纹路正烙进掌心,她却觉得寒意彻骨。十二年前赤焰军谋逆案发,七万将士的兵符至今仍是禁忌。而眼前人苍白脖颈上的血痕,竟与虎符缺口完美契合。
"蔺先生究竟是谁?"她剑尖抵住萧烬咽喉,感觉像是在刺一团雾气。
画舫残骸在漩涡中发出哀鸣,萧烬忽然咳嗽着笑起来。他扯开衣襟,露出心口处狰狞的烙伤——那是用赤焰军旗杆灼出的"逆"字。"苏大人不妨猜猜,这个印记,和您怀中那封告密信上的火漆纹章...咳咳...哪个更烫?"
苏时雨踉跄后退。三日前她确实收到匿名密信,称江左盟客卿实为赤焰余孽。此刻那封信正在御史台密室,火漆印正是残缺的赤焰军徽!
"小心!"萧烬突然掷出竹杖。暗处射来的弩箭被凌空击碎,箭簇里爆开的磷粉竟在空中组成个"七"字。苏时雨认出这是七皇子府的死士印记,但那些刺客分明穿着悬镜司的靴子。
混乱中传来马蹄声。一队玄甲卫踏破雨幕而来,为首者高举鎏金令牌:"奉靖王殿下令,缉拿私运军械的逆贼!"苏时雨认得那是七皇子萧景琰的亲卫,但他们马鞍下悬着的首级,赫然是今晨刚向她密报漕运亏空的户部主事。
萧烬忽然握住她执剑的手,引着剑尖刺向自己心口:"此时杀我,苏大人便可拿着赤焰虎符向太子请功。"他声音轻得像是叹息,"毕竟令尊苏太傅...咳咳...上个月刚收了东宫三车南海明珠。"
雷声炸响的刹那,苏时雨看清他眼底跳动的幽蓝火焰——那根本不是人类应有的瞳孔。剑锋偏转三寸刺入船板,再抬头时,灰鼠裘已消失在雨雾中,唯余甲板上用毒血写就的偈语:
【白帝燃烬日,琅琊见雨时】
玄甲卫的铁蹄将偈语踏碎。苏时雨抹去脸上血雨,突然发现那具刻着"白帝城丙七"的尸体右手紧握成拳。掰开僵硬手指,掌心赫然是用尸斑渗出的血点画的舆图——正是金陵城地下暗渠的走向。
暴雨更急,她站在倾覆的画舫上望向宫城方向。朱雀门上的守夜灯笼明明灭灭,像极了十二年前赤焰军入京勤王那夜的火把。
五更天的梆子声碾过朱雀门时,苏时雨正提着风灯跪在暗渠淤泥里。尸斑绘制的舆图在掌心发烫,前方三丈处,流水正将半截断指推向锈迹斑斑的铁栅。
"大人,再往前就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