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十岁那年,天下大乱。
匈奴南下直驱中原腹地,汴京危急。
谢小将军临危受命,领兵对抗匈奴。
为避战乱,父亲带着我一路南下,直至杭州。
到达杭州的那天,父亲让我在原地等他,他去买个橘子便回。
然而,这一等却是再也未能等回他。
我不相信父亲会丢下我,是以我终日一个人蜷缩在墙角,看着日升月落,人来人往。
也不知过了多久。
某一天,街头响起此起彼伏的欢呼声,我抬头,透过拥挤人潮的缝隙,我看见一道挺拔俊逸的身姿,在人潮的簇拥中格外显眼。
迷迷糊糊间,我听见有人在喊,“谢小将军!谢小将军!”
与我无关,我复又低下头。
忽然,周身的喧闹寂静了下来,一双金丝边长靴停在了我的面前。
我抬头望去,谢小将军不知何时走到了我的面前,他伸出手问我,“小乞丐,你可愿意同我走?”
[1]
“归云,”谢淮安放下手中的笔,转头看向我。
我执砚的手亦顿住,迎上了他的目光。
他说,“你来到将军府已有五个春秋,若我没记错的话,下月你便及笄了吧?”
“是。”
“可有意中人?”他带上了些许笑意,坚硬瘦削的面庞变得柔和,和蔼慈祥的目光让我想到了我的父亲。
“我……”顿了顿,我回答他,“我现下尚无。”
“如此,”谢淮安拿起手中的笔,继续说道,“若是哪天有了,你可要同我说啊,我可为你准备了大把嫁妆。”
他话音落下的那刻,手中的狼毫行云流水的写下了一行字。
墨迹未干,书房外忽然传来管家的声音,“将军,宫里那位来了,正在客厅等您。”
谢淮安握笔的手顿住,在那行字的末尾留下了一道重重的墨点。
他脸上的笑意已然散去,薄唇紧抿,露出棱角分明的下颌。
搁下狼毫,谢淮安对屋外的管家说,“知道了,我马上过去。”
[2]
五年前,我与父亲走失,在杭州街头遇见了披坚执锐的谢淮安。
他朝我伸出手,将我带回了他的将军府。
彼时我十岁,他十五岁。
我是杭州街头落魄的小乞丐,他是名满天下的谢小将军。
五年来,他待我极好,给我请私塾夫子,教我读书写字,给我请武行的师傅,教我武艺防身。
好像他总是在努力给予我一份家的温暖。
谢淮安还给我取了个新名字,叫归云。
抛开脑海中的回忆,我抬头看向谢淮安离开的背影。
刚刚管家口中的宫里那位,是当朝天子赵朝。
五年前,匈奴南下,直驱汴京。
那时先帝尚在,却不思政事,整日只耽于求仙问道,起死回生,大盛朝堂在他的不作为下,早已腐败不堪。
匈奴的突然发作,打了大盛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那时朝中无将可用。
于是,年事已高,满身伤病的谢老将军自请披挂上阵。
然而宝刀已老,谢老将军战场遭伏,命丧疆场,留下遗孤谢淮安。
谢淮安是谢老将军老来得子,全府上下都如珍如宝的护着。
然而,圣上降下圣旨。
当时年仅十五岁的谢小将军临危受命,披坚执锐,从汴京出发,北上对抗南下匈奴。
纵然如此,国家到底积弊已久,加上先帝生性懦弱,战三月后,竟下令弃城而逃。
浩浩荡荡的一行人仓皇从汴京南下杭州。
南下途中先帝崩殂,太子即位,便是现在的天子,百姓戏称的南朝皇帝赵朝。
书案稿纸上的墨迹已干。
‘安邦定国’四个大字落在上面,遒劲有力。
收回落在稿纸上的目光,我朝着书房外走去。
[3]
会客厅里。
赵朝坐在上首,手中端着一盏茶水,轻轻吹了吹上面的浮沫,稍稍抿了一口。
茶水入喉,赵朝立即皱眉,“高存安,这茶水是凉的。”
“陛下,我去找……”
他话未说完,谢淮安从屋外走了进来。
看见谢淮安进来,赵朝立马放下手中的茶盏,笑着对他说,“淮安,你可算来了,朕今天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谢淮安双眸亮了亮。
又听赵朝说,“你与昭华自幼相识,也到了该婚配的年纪,朕决定将昭华许配给你。”
昭华公主,当朝天子一母同胞的妹妹,身份尊贵。
然而,听见是这个消息,谢淮安的双眸暗淡了下去。
“臣以为您是来同我谈国事的。”
赵朝脸上笑容僵了一瞬,立马继续笑着说道,“国事谈,但是家事也谈。”
“臣……”
“这件事就这么定了,择个良辰吉日你迎娶昭华。”
赵朝从椅子上起身,径直朝堂外走去。
边走他边说,“诏书朕晚点让高存安给你送过来。”
我端着茶水,正准备走进客厅,恰好撞上了从里面匆匆出来的赵朝。
见他目光看向我手中端着的茶水,我立马解释,“这是我……奴婢刚泡的上等碧螺春。”
他目光又看向房内桌上的茶盏。
我心领神会替他解释,“那应该是给上次来拜会的客人泡的,应当有好几天了。”
赵朝听完,脸色变黑,“高存安!你怎么走这么慢。”
说完,赵朝带着高存安如一阵风般离开了将军府。
我仿佛看见了他头顶上气得冒出的缕缕白烟。
[4]
谢淮安要娶昭华公主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大街小巷。
坊间传闻,谢淮安少年成名,征战沙场,护佑百姓,在百姓心中地位极高。
大盛建国以来,为防外戚干政,尚公主则夺兵权。
众人皆说,当今天子忌惮谢小将军,是以赐下他与昭华公主的婚事,看似是对谢淮安的重视,要将他纳入皇家,实则是要断他羽翼,卸他兵权。
是夜,墨色浓重,偶有微风吹来,吹淡了八月长夏的燥热。
我跟在谢淮安身后,从后门走出将军府,转身缓缓地将门带上。
“走吧,”谢淮安对我说。
我点点头,跟在他的身后,想到今晚白天的事,我忽然开口,声音疑惑,“将军,您……您就这样答应了圣上?”
谢淮安停下脚步,弯腰凑到我的身边,答非所问,“你总走在我的后面做什么。”
男人的忽然靠近让我有些不适应,我下意识退后一步,“您是主子,我自当跟在您身后。”
见我后退,他倒是直起了腰,满脸严肃的看着我,“都说了八百遍了,你我之间不分主仆。”
说完,谢淮安两只手捏住我的衣摆,将我扯到了他的身侧,“有话走我旁边说,在后面隔了大老远听不清。”
“是,将军,”走在谢淮安身旁,我再度问道,“您真的要跟昭华公主成婚吗?”
再闻此言,谢淮安仍未立即回答我,而是微微垂眸,似是在思考。
谢家是武将世家,世代以护佑我朝为己任,谢家男儿大都战死沙场。
五年前,匈奴南下,直驱中原,谢淮安的父亲谢老将军率兵出征抵御匈奴,却战死沙场。
那年,谢淮安只有十五岁。
后来,谢淮安奉诏出征,担起了保家卫国的责任,也不负所望,力挽狂澜,带来了一丝胜利的曙光。
可惜,先帝到底是老了,什么都怕。
畏惧战败。
畏惧死亡。
在战场局势有转圜余地的时刻,竟下旨退守杭州。
君命不可违。
于是谢淮安被迫止戈,将大盛江山拱手相让。
这件事在他胸中一直愤懑难平。
我看向谢淮安,他的神色却仍平静。
尚公主,卸兵权。
这是大盛所有子民都知晓的事情。
如果谢淮安与昭华公主成婚,那他心中的抱负怎么办?
我看向他的目光带了担忧与不安。
“怎么?舍不得我?”他眉毛微挑,眼神出乎意料的变得璀璨。
说完,谢淮安竟出其不意地伸手弹了一下我的脑门。
我愣了片刻,反应过来他竟是在跟我开玩笑。
担忧与不安散去,我瞪了他一眼,有些无奈,“将军,您能不能认真一些。”
闻言他清了清嗓子,竟真恢复了认真的模样,然而,他不答反问,“你觉得我会娶她吗?”
“我不知道,”我实话实说。
“小傻子,”他低声骂了我一句,“我只会娶我喜欢的人。”
“可是这是圣上的旨意。”
月色苍茫,繁星点点。
谢淮安目光深深,他看向远方绵延不绝的土地,声音坚定,“人虽为刀俎,但我必不为鱼肉。”
[5]
夜色浓重,暗潮涌动。
我跟着谢淮安在杭州城七拐八绕,终于停在了一家医馆门口。
隔壁酒楼歌舞声不绝于耳。
我忍不住转头看去。
谢淮安他顺着我的视线看去,然后开口,“那是万春楼,杭州城有名的销金窟,达官贵人们常去的地方。”
谢淮安解释完,抬手准备敲门。
“等等,”我按住了他抬起的手,目光落在了角落里一个蜷缩着的小小的身影上。
那是一个小乞丐。
全身脏污,衣着破烂。
他身后的万春楼灯火通明,阵阵歌舞声从里传出,不绝于耳,而他,却蜷缩在万春楼外最不起眼的一个黑暗的角落里。
我眼神微闪,走到小乞丐的面前,从怀里拿出钱袋掏出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