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者入棺莫抬头，抬头定有灾祸生。

太婆入殓时，我却忘了嘱咐，抬头看到死去的太婆，正僵直站在我面前。

收到信息后，我放下工作，紧赶慢赶到了祠堂。祠堂里已站了许多人，有七八个背着喇叭、锣、皮鼓等器乐的白事师傅，还有一个身着黄袍，手擎一面幡的风水先生，剩下的都是自家亲人，呵，大爷二爷他们竟然也会来。

所有人都围在祠堂中央，我远远望去，中间摆着一副棕黑色棺材，棺材不大，正如太婆生前一样瘦小。这就是太婆要长眠的地方了，心底不由地涌起一阵难过。

见着我来，爸妈把我喊去，领到风水先生前，“张师爷，这是我家陈左一，老太太的太孙，这下人就都齐了。”

张师爷打量着我，又往天窗看了几眼，“行，时辰也差不多，开始入棺吧。”

众人闻言，纷纷做起了准备，白事师傅各自取下乐器，试吹试打了一会。爸妈、大爷二爷还有其他亲人，陆续来到棺材面前，找到各自的蒲团跪下。

张师爷左手持铃，右手擎幡，神情严肃道：“我再强调一遍，老太太入棺过程中，不能抬头看！不能抬头看！不能抬头看！就把头伏在地上！”

说罢，张师爷望着两边的白事师傅，两边师傅点头示意一切就绪。

“叮铃铃—”

张师爷摇动手中铜铃，两边师傅立刻响应，喇叭、小锣、大锣、笛子……各式乐器整齐奏响。

跪着的众人按照师爷嘱咐，随即伏头闭眼。

入殓开始了！

吹奏声，敲打声，各式声音夹在一起，震得耳朵颇为不适。张师爷的唱经声是唯一能听到的人的声音，我大概听清了一点，他把太婆哪年生人，生辰八字，所育子孙等情况，以一种唱的形式表达出来。

我本以为这个过程时间并不长，但持续了十几分钟，却没有结束的迹象，尤其是张师爷，唱的节奏越来越快，以至后来我根本听不清。

突然，乐器声、唱经声戛然而止，周围陷入一片寂静。

难道结束了？

不对，不对，张师爷说过，他说完“封棺”并再次摇铃时，那才是真的结束了。可是现在他连“起棺”都还没喊，发生了什么？

祠堂就这样沉默着。

十几秒后，张师爷的唱经声再度响起，乐声紧随其后，我的耳朵也再次坐疼。

“啪嗒，啪嗒……”

一阵类似于布鞋在地上摩擦的声音，从嘈杂的吹打声中传出，由远及近，就好像有人正向我走来。这声音听得异常清晰，当它出现时，其他声音仿佛小了许多，又仿佛这股声音……是直达我的大脑。

“啪嗒！”声音停在了我的面前。

我忘记了师爷的嘱咐，不由地睁眼，想知道这股声音的来源。

眼前是一双蓝色布鞋，鞋面上用针线缝着两只动物，针线很乱，看不出来具体是什么动物，既像虎又像猫，好眼熟啊……我试图在脑海里寻找这双鞋的记忆，无果。

布鞋之上是两只灰色、枯瘦的脚踝，像是一层皮包裹着骨头，里面没有血肉。外面的皮肤也是干裂粗糙，布满了深浅不一的褶皱和裂痕。松垮的裤腿空荡荡的耷拉着，一切都说明眼前布鞋的主人多么瘦弱，就好像……我的太婆。

正当我想抬头仔细辨认时，一双手却突然从我头顶摁下，我猝不及防，“砰”的一声结结实实磕了个响头。

好痛！

这一磕，让我从刚刚的失神中清醒过来，想起了师爷的嘱托，即使痛得想大叫出来，也只能老实憋着。

师爷摁着我，在我耳边继续唱经，不一会儿，“啪嗒”声再次响起，由近至远，声音渐小。眼前那人好像已经走了。

“起棺！”

本就很吵闹的奏乐声，在收到师爷指令后，又升了一个大调，震得人脑仁疼。

“封棺！”

“叮铃铃—”

随着师爷一句高喝，再次摇响手中铜铃，高昂的奏乐声渐渐弱了下去，最终归于平静。

“可以了，都起来吧。”

由于时间太长，大家腿脚都已经跪麻木，爸妈、大爷二爷只得相互搀扶着站起身。而我起身第一件事，就是朝掌心啐了口口水，抹匀揉搓着额头。这个法子是太婆从小就告诉我的，换做以前，太婆还会故作生气地拍打地面，“地地坏坏，磕着崽崽了”。

当我揉得差不多，环视四周，发现现场气氛有些怪异。奏乐的师傅们沉默不言，却都以一种不解、奇怪的眼神望着我。大爷二爷他们在远处交头接耳，时不时地瞟向我几眼，我朝他们走去，他们却如临大敌，好似撞见了瘟疫，纷纷躲闪。

“老婆子怎么就要回魂啊？”

“为什么找上了左一？”

“这谁知道，不过他要倒霉了”

……

我越来越糊涂了，他们都在说什么啊！找爸妈，他们肯定会告诉我的。

我扫视一圈，爸正拉着张师爷，情绪激动地说着什么。只见到师爷神情凝重，不时地摇摇头，像是无奈，而我妈已是满脸愁容。

不一会儿，师爷在神台上拿起一只毛笔，在一只碗蘸了又蘸，蘸成了一只红毛笔，接着走到太婆棺材前，刷刷写着什么。

我瞪大眼睛细看，“陈左一，甲戍年辛未月巳未日生……”诶，这写得不都是我的信息吗，为什么要写在这棺材上啊？

我望向爸妈，“爸，他这……”，话还没说完，他便摆摆手，“回去再说。”见此情况，我也只好把到嘴边的话都给咽了下去。

本以为只是一次正常的入殓，没成想遇到这么多怪事。

回家刚坐下，我就憋不住了，把我的疑惑通通说了出来。爸捏了捏眉间，担心道：“晚上你别锁门，太婆可能会回来。”

“哦……啊？太婆？回来？爸，你在说什么？”我一下弹起。

“我知道你很激动，但你先别激动，听我跟你说。”爸把我摁下，开始对我解释。

回魂，是指逝者在咽气前还有未完成的事情，且执念非常之强，通常会在入棺时标记对应的人，并在当晚找到他，完成所执念的事情。而太婆的执念，是我。今晚入棺时，我面前站着的那双脚就是太婆的，如果当时我抬头，和太婆的目光有接触，那我的阳魂就会被太婆吸去，变成一具没有魂魄的行尸走肉。幸亏当时张师爷反应及时，把我头摁了下去，不然我就成呆子了。

回魂会发生什么，谁也不知道。村里上一次出现回魂，还是六年前村口李会计的爹。回魂第二天，李会计就把家里的钱哐哐往嘴里塞，不只是纸币，连硬币也吃，家里人拦都拦不住，最后活活被钱给噎死了。后来才知道，当年李会计嫌弃他爹年纪大老年痴呆，照顾起来既麻烦又费钱，先是给他爹买了一份保险后，然后借口带老婆孩子出差。他爹本来就是瘫痪的身子，平常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