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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物穿过灌木丛的声音。
我们沿着小溪,走过一段相对平坦的石子路,大家行进的速度逐渐慢了下来。一种清醇芬芳,甘而不浊的香气越发浓烈了,味道和刚才绕云台上的木兰花很像。
“大家再坚持坚持,马上就到了,”前方传来连仪师姐的声音。
跨过小溪,向右侧岔路走去,穿过一条勉强能容纳一人通行的小路后,眼前豁然开朗。
微微倾斜的山坡上,长满木兰树。绿叶粉花,花朵虽然是闭合着,但这场面十分盛大。
比起刚刚在小路上闻到的浓香,现在的香气反而更清冽了。
我闭上眼睛感受着眼前的一切。
这里的生活真奇怪,每天只需要做好一两件事,一天就过去了。
简单的体力劳动,做的时候枯燥平淡,做完之后却让人精神抖擞。
先生每堂课只讲一两句经典,剩下的全凭大家的讨论。就好像广阔的天空,给大地投下一颗雨水,雨水穿过云层,落在地上,渗进土壤里,而后经由时间的催化,生根,发芽,成木,成林。
生活延展成一本书,书里不仅有先贤的精华,先生的诠释,还有正生活着的我们。
采摘木兰花我依旧与白乐一组。
白乐平日里斯斯文文的,爬树竟也如此身手敏捷,眨眼的功夫,就坐上去了。
白乐剪起花来手极稳,递给我时也会轻声嘱咐。
随着背篓里的花越来越多,太阳也逐渐向西边落下,阳光散在空气里的色彩由淡黄变成金黄,再由金黄转为橙黄,满满当当飘浮在山坡上。
等到背篓盛满木兰花苞了,白乐才心满意足,从树上下来。
我站了一个下午,这时才感到小腿酸涩。看准了身下的草地,顺势就往下坐,还没坐稳却被白乐一把拉起来。
“等等,”只见白乐从衣袖中抽出一块淡青色的方巾,单手抖开,仔细铺在地上,“你往这里坐。”
我有些诧异的看着白乐,白乐似乎并未在意这件事,眼神全在背篓中。
“今天收获颇丰!”他笑容满面地看向我,昏黄的天色里,他的眼睛亮亮的,闪着光。
“白乐,其他人呢?”我左右看了看,四下空无一人。
这片山坡上的木兰树长的很密,视线最多只能延展到七八米处,再往远,就是被错落的木兰树遮挡住的风光了。
“大概是采花时没注意,走远了,我们在这里等等,”白乐说罢在我一旁坐下。
他递给我一个铜壶,“先喝点水吧,不着急。”
天色越来越暗,空气也凉下来了。
“你在这里坐着别动,我去找找他们,”白乐站起来,对我说道。
他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就迈开大步向前走去了。
我在原地坐着,想起刚才白乐低头对我说话时,背对着月光,在我上方投下一个阴影。
我被那个阴影遮盖的时候,感觉无比安心,小时候在齐家老宅里玩捉迷藏,即便齐庄找不到我,杨乐也一定会在夜幕降临前找到我,如同今天这般,站在我的面前,背对着光,投下一个深深的阴影。
想到这里,不知道齐庄哥哥此时在做什么,虽然很久不见,但那天听杨叔的描述,应该是英俊潇洒的大人模样了。
远处的山林里不时传来鸟叫,连同草茎踩在脚底发出的脆响,被夜色揉碎了包裹在我的周围。
我有些害怕,但没有想象中的害怕。风里时常飘来兰花的香气,也许是夜深露重,香气越发浓烈,停留的时间也越久了。等了许久,仍不见白乐回来,我决定在周围找找这香气的源头。
我起身,简单抚平衣裙,弯下腰将白乐的手帕拾起,折进衣袖中。
接着,我慎重地辨认着微风吹来的方向。越往前走,野草越高,逐渐长过我的小腿、膝盖,现在已经没至腰间了。
兰花的幽香越来越清晰,我有些兴奋,不自觉加快了脚步。
“南姜!”我听见身后远远的有人喊我的名字,我正想回头,脚却一个悬空……啊……
等我醒来时,是在一个男人的背上。
我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左脸贴着男人的脖子。男人身上散发着郁金燃烧时的辛香味。
我的额头生疼,左臂没了知觉,“嘶——”我的右腿抽搐了一下,酸疼向腰间涌来。
“醒了?”男人说话了,“齐庄?”
“……嗯。”男人的声音低沉,稳稳地落在我的耳边。
也许是山路太长,我在男人的背上再次沉睡过去。
“南姜,南姜……”我的手背覆上了一层暖意。我知道这声音是谁的。
总是他,总是白乐。
我好像遇到鬼打墙了。
我睁开眼睛,对上了白乐因为焦急而皱成一团的脸。果然是你,我心里升起得逞后的愉悦感。
白乐见我笑了,松开握住我的手,见状就要给我一个爆栗。
我轻轻别开脸,脖子却传来一阵疼痛,“嘶……”,我皱紧了眉头。
然后听见白乐略有些不满的说道:“都摔成这样了,还有心情笑呢,让你待在原地不动,你倒好,一个人就往断崖边走去了,还好及莫哥救了你。”
白乐顿了顿,继续说道:“我以为及莫哥随先生上街了,没想到也在那片山林中。多亏你命大,下次可不许这样了……不……下次我绝不会放你一个人待在那山郊野外了……”白乐咕咕叨叨说了许久。
我闭上眼睛休息,原来是及莫救了我。我还以为是梦。
不过刚刚在他背上时,我分明喊的是齐庄,及莫怎么会应我。
也许当时他也没在意吧。
我不再多想,等白乐出去之后,便睡了过去。
……
次日
天刚刚破晓,我却实在没有睡意了,今天是我来这里的第三天。
我想从床上坐起来,但是来自全身的酸痛让我动弹不得,我只好原样躺下来。
现在的情况是:看字体和衣着,至少是战国,甚至更久以前;现在是春天,三四月左右;我住在一位教书先生家里,身边总是围绕着一个名叫白乐的人。虽是学堂,但是读书任务不重,除去听先生讲课,只需要再做些简单的劳动,比如编鞋,采药,漆器,制香等。另外,我还叫南姜;如果幸运的话,这时应该是和平年代,即便战火纷飞,这个村子也会因为过于偏僻,而躲过一劫。
我来的时候是冬天,那天下了大雪。我记得我在齐家老宅的书房里看书,然后有些倦了,就趴在桌上睡着了。
我醒来时就在这里了,这里的南姜在这个学堂已经住了很久了,究竟有多久我还不太清楚。
如果我想回去,回去的突破口在哪里呢?是那天的大雪?是齐家老宅?是书房?是我送给齐庄的熏香?是杨叔泡的热茶?还是一切都只是偶然?
也许我再也无法回去了,或者我只是陷入了昏迷——这几天的经历只不过是一场梦?
我越想,思绪越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