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那是许多年前的事了，那天他请我们去吃饭，我们兴高采烈到了那个大楼，弯弯绕绕走进半地下室，一家小小的，只有两张桌子的pizza店。同事安文笑话他，难得你请一回客，至少得米其林三星吧。他懒得理他，拿来菜单就点餐，点的全是pizza。

“四个大pizza，一共300个币。”服务员过来跟他核对订单。

“币？柏哥你这年头还用币吗？”看一眼他看一眼服务员。

“是比特币。” 服务员露出职业性微笑。

“是什么东西？游戏币吗？”

“这么新潮。”

“果然是柏哥哈，我说今天怎么突然来请客，原来是来抵游戏币。”

他笑嘻嘻：“那那，是不是不想吃，不想吃我还多一份。比特币也是我自己挖来的哈，花功夫的。”

“怎么挖来的？” 我好奇地问。

他第一次正脸看我，认真地回答：“两年前极客圈有人发起了众包解题，其实是用电脑解多元方程，最后得到的这个币就是多元方程的解，我大概解出来700个吧，现在你如果去解就慢多了，未来去解就更难了，因为答案是收敛的。” 即使大家听得云里雾里，但是对于这个码能用来买东西还是相当惊讶。

“那有什么价值吗？为什么能用它来买东西啊？”

“今年才刚刚有餐厅可以兑换pizza啊，以前只能用来买买Q币。没有用我就一直放着。”

这就是我对他的全部印象了，抠门且有点趣的极客。

他是我见过的，与真实的他反差最大的人。

二

他叫于成柏，我第一次见他是在一个咖啡店里面。我们曾在同一家上市互联网公司里工作，他做的一个垂直社交媒体给公司赚了好多钱，我久仰大名但素未谋面，好多大会议我们都一起参加，也许擦肩而过，也都不知道对方是谁。我后来是听安文说，成柏自己做过一个创业项目，算是相当成功，只是现在遇到了瓶颈，准备要放弃。

安文是我与成柏的共同朋友兼同事，他牵头一个创业项目，所以三个人加上另外一个技术狂人麦爷，四个人成了团队。

第一次碰头在CN咖啡店，那是个孕育很多创业项目的地方，投资人，技术大牛，产品和运营大神经常出没，你会经常听见一些非常美妙的创想，直到凌晨，不眠不休。安文尤其喜欢那个地方，有个服务员小妹妹总是不厌其烦地帮他纠正他不太地道的中文。

那天我正在埋头阅读材料，那是安文给我的最新的报告，是香港大学一支创业团队对内地市场的一份调研报告，跟我们瞄准同一个市场，但是厚厚的一叠英文资料，我只开始了翻译的工作，总是好像能看懂，但又琢磨不透。

“沈方瑜？他们两个还没有到吗？”

我抬起头来，“于先生！”直觉告诉他是于成柏。他穿着黑色长风衣，身高大概将近一米八，厚实的身材，即便如此，也未能掩盖他的书生气，宽宽的并且有点往前勾出的下巴，简约的眼镜，谈吐文静。

“叫我成柏。” 我以为接下来要握手，并没有，他缓缓地坐下了，顺手就拿起我的材料看，快速翻完了，又轻轻地放下。

“看完了？”

“大概知道讲什么了。” 他云淡风轻。

我来这里碰头之前，已经一周没有睡好了，不仅仅为了这份舶来的调研报告，还为了一个数学模型，烧尽脑汁都没法拟合得完美，有时候天赋已定，气数已尽，不得不向天才低头，从别人口中得知，他就是个数学天才，我等这一天等了很久。

那天晚上，四个人便出差去了香港。我们要准备第二天给投资人的商业计划书，我压力异常大，我感到胃一阵一阵地抽痛，两耳嗡嗡响。写到最后，安文和麦爷扛不住呼噜噜地睡死过去了，只剩下我和成柏来应付几乎满是数据模型的商业计划书。

与数学天才的传说有出入，我对这个男人的印象却是“市侩的商人。”

在整一天的讨论中，他总是在做最坏的假设，假设对方不平等条款，假设团队散伙，假设投资方撤资……脑袋里以惊人的速度在盘算着各项所得。

他跟安文的想法明显有很多不合，一天的讨论里面已经争吵了好多次，每次都是无解而终，火药味儿浓，成柏有些不近人情，因为他总是假设每个人都是自私的，都是为自己考虑的，所有事情都是最坏的打算，这无疑伤害了团队成员之间的信任。

“这样没法玩！”平常脾气好得不得了的安文也会发脾气了。“我们自己占尽了便宜，投资人谁还理你，你以为你是谁？” 安文吵起来一着急，英文中文粤语夹杂着一起说。

“投资人自己会权衡。” 成柏很冷静。

“我们连计划书都没有得到认可，想这么多好累啊。” 我叹气。这天的会议中断了好多次，麦爷常常无奈地跑到吸烟区，大口大口地吞吐。

最后大家还是依了他，因为没有更好的解决方案。

“我，你先睡吧，到你的部分喊你。” 他眼里都是血丝。

“我给你倒咖啡。” 我莫名兴奋，我做数据这么久，没有见过他这样做数据模型的，我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他捧着手提电脑坐在床上，我就蹲在一边头靠着电脑看。

“指数函数搞不定。” 我很想知道这个人到底怎么搞。

“这个没那么复杂，你把它想复杂了。” 他说。

“哦。”

又回归了安静，只剩下他手指敲打键盘的声音。

“你好厉害，你怎么懂这个？” 我问。

“有什么奇怪呢，你不也懂吗？”他一边想问题一边说，眼睛里面是excel里的长方形格子和数字。

“不一样，你原本是产品经理，我本来就是做数据的。”

“产品经理首先是个商人，没有商业模式的产品，再漂亮再好用都没有。你经常做算法，转化率提高1%就很高兴了是吗？但是如果你在一个不成立的商业模式下做这种优化，意义就不大了。”

“所以，你比我厉害。” 每次有人与我争论，我都像被踩了尾巴的小猫一样，跳起来争辩到底，但是面对他，任何人在他面前都像被剥光了一样，自己的辩论会显得很苍白。

“所有生意都是数学模型。”

“这样吗。” 我想，他的女朋友一定很累，跟这个什么都算到尽的男人一起。

“你先休息，我很快好。” 我看到他在excel里拉出了一条三年的曲线，非常美妙。他眼睛里的那些格子和数字不见了，取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