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场，我不得推辞。

　　拿着小厮送来的宫装，我心中只觉荒诞。

　　家眷？

　　我现在还算哪门子的家眷。

　　甚至我根本不想入宫，我害怕看见龙椅上那位，我连杀心和怨恨都藏不住。

　　想我父兄在沙场上奋勇杀敌，忠君爱国，用血肉拼来和平稳定。

　　皇帝就轻飘飘地定了叛国之罪。

　　昏君！

　　我不得不去。

　　哥哥还在大牢之中，不能因我而再受牵连。

　　王府派来的马车，将我送到了宫门。

　　沈诀站在那里。

　　他身侧，是身着正红色的林嫣嫣。

　　我朝沈绝走去，在他身边站定，没有开口说话。

　　我不明白，既然已经带了林嫣嫣。

　　何必再将我也带到这宫宴上。

　　沉默很久，前面传来沈诀的声音：“五天后，我要娶嫣嫣。”

　　听不出什么起伏。

　　这算是解释，还是通知？

　　都无所谓了。

　　旁边的林嫣嫣眼底露出笑容，脸上浮现出了娇羞的神色。

　　她在无人处朝我勾唇。

　　五天后？

　　离沈诀中毒刚好半个月。

　　说不好结婚那日，沈诀突然恢复记忆。

　　那将是什么光景。

　　大概是鸡飞狗跳，足够滑稽。

　　可我心底压着事，实在笑不出来。

　　林嫣嫣便自以为占了上风：“到时候定是要给姐姐敬茶，往后我们就要共同生活了。”

　　“妹妹若是做了什么错事，还请姐姐多多包涵。”

　　“....”

　　我无意听林嫣嫣在这里姐姐妹妹，喋喋不休。

　　她看我像走投无路的落魄之人。

　　我看她像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将死之人。

　　半斤八两。

　　我过得不好，她的好日子也很快就要到头了。

　　我快步向前，不想再与林嫣嫣同行。

　　沈诀拉着我的手腕，将我摁在了假山后。

　　几日不见，他眼下泛着淡淡乌青。

　　他开口，声音沙哑：“我要娶嫣嫣，你也半分不在意？”

　　沈诀真是可笑。

　　昨日还说着此生不再相见的话。

　　现在来问我在不在意，岂不是太晚了？

　　他分明已经做了决定。

　　沈诀依旧死死攥着我的手腕：“周妍，你的眼里除了利益可有半分真情？！”

　　我竟被沈诀问的哑口无言。

　　曾被视若珍宝的木雕四分五裂。

　　装载着我们情谊的黄金已经不在。

　　我们之间哪里还剩下半分真情？

　　沈诀的咄咄逼人只让我觉得心累。

　　正在僵持不下的时候，林嫣嫣在不远处轻声唤道：“二哥哥，我一个人害怕。”

　　沈诀犹豫了半刻，松开我的手，眼底似有痛苦挣扎。

　　他压着嗓子只留下一句话：“周妍，我们之后有空谈谈吧。”

　　说罢，他便义无反顾朝着林嫣嫣走去。

　　我已经记不清这是我第几次看着他走向林嫣嫣。

　　最初时那种心痛已经慢慢模糊，再也记不起。

　　我摸了摸藏在衣袖里的假死药，恍惚间感受到了边疆自由的风。

　　很快了...

　　新的信里给我找到了可靠的盟友。

　　我一定会带哥哥回到边疆。

　　10.

　　宴会后，皇帝揽着宠妃在河边放河灯。

　　今夜随行的亲眷也尽在此处。

　　林嫣嫣凑到了我身边：“周妍，我告诉你，现在的沈诀最爱我。”

　　“你也知道，当年沈诀跪了三千台阶，只为求平安福给我驱灾辟邪。”

　　“你比不上我的。”

　　她在我的耳边，说起他们的曾经。

　　是啊。

　　曾经沈诀和林嫣嫣是所有人眼里的金童玉女。

　　沈诀爱一个人时总是很纯粹，恨不得把最好的都给她。

　　我看出了林嫣嫣的炫耀之意，开口讥讽：“可你还是背叛他了。”

　　林嫣嫣面上毫无悔色：“那又如何，他现在不记得。”

　　“老天都要给我们一次重来的机会。”

　　“我这辈子，就是有当王妃的命。”

　　我笑而不语。

　　善恶终有报，林嫣嫣所求的必定是一场空。

　　林嫣嫣许是被我脸上的笑容刺痛，她面目狰狞：“别得意周妍。”

　　“他只爱我。”

　　林嫣嫣抓着我的手朝河边走去，我有所察觉，却并未阻止。

　　“啊！”

　　林嫣嫣尖叫一声自己跳入水中。

　　我早有预料，几乎就是前后脚的功夫，也随着她跌落水中。

　　窒息感上涌。

　　挣扎起伏之中，我听到了沈诀的声音。

　　隔着河水，听不真切。

　　他好像叫的是“阿妍”。

　　是阿妍还是嫣嫣？

　　每个人都渴望被坚定的选择，尤其是生死之间。

　　恍惚中，我看到沈诀跳入水中，朝着林嫣嫣游去，任由我向下沉没。

　　哪怕我早有预料。

　　但心脏还是会痛。

　　我知道这几天沈诀一定是想起了部分记忆，但他还是坚定不移地选择了林嫣嫣。

　　我是...

　　被舍弃的那一个。

　　11.

　　醒来时，我看到了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是国师。

　　“周小姐，终于见到你了。

　　“老朽身份特殊，想见小姐只能用些特殊手段。”国师目光慈祥。

　　是国师府的人救了我，这也是我们在信中的约定的见面方式。

　　我父亲曾经救过国师的命，如今他便帮我在营救哥哥的事情上出谋划策。

　　国师说是为了了结自己的因果。

　　我只要等着哥哥假死，我们就能逃脱这个无情的囚笼。

　　未来好像是光明灿烂的。

　　但沈诀的出现打破了这一切。

　　平安王府的兵将国师府团团围住，沈诀堵在门口，要国师府将我交出来。

　　不一样。

　　这和我们谋划的有所出入。

　　我应该“死”在那条冰冷的河里，沈诀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没什么好犹豫的。

　　平安王权势滔天，我并不想连累国师府。

　　只要哥哥有机会逃出去。

　　一切都有盼头。

　　再见沈诀，他好似更加憔悴。

　　发丝凌乱，眼下乌青一片。

　　“阿妍！”他将我揽入怀中，紧紧抱着，字字句句都是担忧。

　　“阿妍，还好你没事。”

　　沈诀上上下下打量着我，而后抓住了我的手：“阿妍...”

　　我抽回手：“王爷既然当日不管我的死活，现在假惺惺又是做给谁看？”

　　沈诀脸色一白，张口辩解：“阿妍，我以为那是你。”

　　“没想到...”

　　“神佛保佑，还好你平安无事。”

　　沈诀说着，脸上竟露出些许笑意，让人看了恶心。

　　我面露讥诮之色：“那林嫣嫣呢，你不打算救她吗？”

　　我看到沈诀的脸色变换，张口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看来沈诀的记忆还未完全恢复。

　　也好。

　　他真要全部记起来，会成为我离开京城的最大变数。

　　事到如今，我已看透皇家凉薄本性，并不奢望皇帝还我周家清白。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反。

　　沈诀的下巴上有了淡淡的青色胡茬，他面容憔悴，像是伤心至极。

　　“阿妍，我们之间，非要这么说话吗？”

　　我只点头，不再言语。

　　沈诀也不强求，他沉默开口：“阿妍，我们回家吧。”

　　“可以不回吗？”我反问。

　　沈绝没有说话，但他身后站着的是数百禁军。

　　回平安王府的路上，我端坐在马车里，与沈诀相顾无言。

　　“阿妍，嫣嫣肚子里的，不是我的孩子。”沈诀主动开口。

　　我没应声。

　　其实我早就知道，那个爱我的沈诀，绝对不会做出对不起我的事情。

　　“阿妍，嫣嫣毕竟是我的妹妹。”

　　“我当年发誓不会让她受到一丝一毫的委屈。”

　　“如今她死了相公，一个人带着孩子实在凄惨。”

　　“我们相识十八年，总归有割舍不断的情谊。”

　　沈诀看着我的眼睛，不停的解释。

　　我太过沉默，沈诀的表情也逐渐黯淡。

　　“阿妍，你没什么想说的吗？”

　　我确实无话可说，只是问他：“你记得多少？”

　　照顾的方式可以有很多种。

　　偏偏非要娶她进门？

　　我想大概是沈诀想起了他爱我，但他也依旧爱林嫣嫣。

　　两个都不想失去。

　　沈诀：“我们成婚了。”

　　“我们之间是有感情的对吧，阿妍。”

　　我没有再说话。

　　原来我与沈诀，真的会有无话可说的一天。

　　12.

　　见我回王府，老王妃和林嫣嫣像是见鬼了一般。

　　我无视两个人勉强挤出的虚伪笑脸，径直从她们身边走过。

　　身后，林嫣嫣捂着肚子委屈道：“二哥哥！姐姐是不是不喜欢我...”

　　“我无意破坏你们的感情，只是...二哥哥我只有你了。”

　　一直跟在我身后的沈诀脚步微顿，像是有片刻的挣扎，转身就安抚林嫣嫣。

　　“嫣嫣，阿妍她温柔善良。”

　　“我已同她解释清楚，你放心吧。”

　　沈诀的声音虽有疲惫，但极尽耐心。

　　两个人站在一起，影子拉得很长。

　　林嫣嫣笑的灿烂，她好似在嘲弄。

　　无论如何，沈诀总会偏向她。

　　阳光有些刺眼，我转身朝着自己的小院走去。

　　林嫣嫣...

　　如今能承受三年前沈诀的宠爱。

　　希望也能承担三年后沈诀的憎恶。

　　世界就是如此荒诞可笑。

　　平安王府里有我自己的小院，曾经每次和沈诀拌嘴我都会搬进小院。

　　沈诀哄我的时候，奇珍异宝总是数不清地堆叠在小院里。

　　花园里的每一朵花，每一棵树都是沈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