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他那时候似乎是自卑,格外沉默寡言。
任凭别人怎么说,都从来不反驳。
时间长了,就成了最常被霸凌的对象。
我放学时,撞见他被一帮男孩子堵在校门外,就替他叫过一次老师。
围堵他的男孩子里,有跟我同班的同学。
有人不服气上前教训我:「林初棠,你别什么闲事都管。
「他们家成天沾死人,小心传你一身晦气!」
我看着他们,实在忍不住觉得好笑:
「殡葬业是给死人尊严,也是给活人体面。
「怎么你们家死了人,不需要请殡葬,直接抬了扔海里啊?」
男孩子气冲冲瞪着我:「你家死人才扔海里!不是,你说谁家死了人呢?!」
我冷笑出声:「怎么着就说你呢,成天晦气晦气,你家祖上十八代没死过人啊?」
年轻女老师刚好赶来,目睹全程。
她大概以为,我这样帮了傅凛,傅凛一定很感激我,很愿意跟我做朋友。
第二天,她就安排我跟傅凛做了同桌。
可惜,同桌一年下来,我跟傅凛几乎一句话都没搭上过。
初中毕业后,更是再无联系。
再次见面,就到了足足七年后,我大学毕业的时候。
家里给我安排相亲,媒婆跟我介绍对方说:「开大公司的,做服务行业,客户数万。」
我妈兴冲冲将我塞过去,我时隔七年又见到了傅凛。
我看着他,再想起媒婆说的那些话,突然没忍住低声笑出了声。
傅凛倒是变了很多。
言行举止绅士得体,再不似初中那样沉默胆怯。
他问了我的喜好,点了餐。
一顿饭吃得还算和谐,但他似乎是不记得我了。
吃过饭后,我客套了几句,就起身离开。
本也就是走个过场。
既然他都不记得我了,叙旧倒也省了。
我走出门时,他却跟了出来,突然叫了我一声:「林初棠。」
8
刚跟我在一起时,傅凛骨子里总是小心翼翼。
他怕我像别人一样,介意他接管了家里的公司,接替了他父亲的职业。
他不止一次委婉跟我提过,他大学学的是软件工程。
工作随时能换,家里的产业,也可以交给别人打理。
每次回家,他第一件事总是洗澡,再用消毒水一次次洗了手,才会来我面前。
赚的钱他习惯交给我,大额的,或者零散的。
却从不会给我现金,总是先存了,再转到我的手机或者银行卡里。
我下了班去殡仪馆外找他,他出来见到我,神色震惊,很快转为慌乱和无措。
明明很干净的手,在衣服上擦了好几次,也没敢走近了,伸手碰我一下。
我看得有些哭笑不得,走过来抱住他道:「都说了我不介意,怎么总是这样?」
他双手垂在一旁,还是不敢抱我。
他不再是十几岁的那个少年。
却碍于世俗的目光,骨子里还是自卑,怕被我嫌弃。
所以后来,我说觉得他的工作恶心,提出分手时,他似乎也没有太意外。
那时候,我跟他已经订婚一年。
我去外地找他,第一次闯进他的工作间。
我看着他修复一具血肉模糊的遗体,再冲出去剧烈地呕吐。
他跟出来,月色下,站得离我远远的,好一会都没敢再靠近。
我吐了很多,到最后连胃酸都吐了出来,糊了满脸的冷汗。
吐完了,才红着眼眶神色错愕看向他道:「我没想到,会那样恶心。」
傅凛隔得远远地看着我。
他张了张嘴,昏暗里一张脸格外苍白,到底是没能发出声音来。
他双手垂在身侧,有些发抖。
攥紧又松开,松开再攥紧。
手在衣服上擦了好几遍,到最后,还是将手伸进了外衣口袋里。
我看着他,好一会后,才颤声道:「要不,分开吧。」
周遭是良久的沉默。
许久后,傅凛的神色慢慢平静、漠然。
他点头,声线平常:「好。」
回身,回了他的工作间。
他不知道,我父母死了。
也不知道,我那时候怀孕了。
那之后,我流掉了孩子,处理了父母的后事,带着奶奶独自去了海市。
找了工作,跟周祈安开始合租,艰难度日。
再次有傅凛的消息,是分开三个月后。
我看到他在朋友圈里,官宣了新女朋友。
再见面,就是如今,我的生命只剩下最后一个月。
9
我躺在床上,彻夜未眠。
接下来一周多,傅凛都再未联系我。
我突然想起,我给他的那银行卡,我连密码都没告诉他。
怎么看,他都不像是诚心接了我的单子。
连微信,都至今没有通过我的。
我想来想去,还是联系了周老太太,要到了傅凛的手机号。
出乎我的意料,五年了,他的手机号却仍是当初那个。
五年前,是我拉黑了他的所有联系方式。
如今他的号码,仍躺在我手机的黑名单里。
我将他的号码拉出来,挣扎一番后,还是硬着头皮打了过去。
那边好久才接,意料之中的,冷冰冰的声音:「做什么?」
听他的口气,应该是还认得我的号码。
我好声好气道:「我突然想起那卡……」
那边直接打断了我的话:「我没空,有话你自己过来说。」
丢下一个地址后,傅凛径直挂断了电话。
我出了院后,在医院里成天挂的那些点滴药物,就全都断了。
没了药物吊着,人也好像突然少了根骨头,气力差了很多。
我吃力从床上下来,试着走了几步。
感觉要过去一趟,应该挺困难的。
我试着再给傅凛打电话,但他不接了。
我叹了口气,还是过去了一趟。
出门时,又交代了奶奶的护工,让她务必等我回来再走。
傅凛说的地址,是一家科技公司。
我赶过去,给他发了信息说我到了。
他过了好一会才回我:「在忙,等着。」
盛夏天气热得厉害,连空气都是烫的。
我站了一会就有些遭不住。
给他再发信息,他仍是那句话:「忙,等着。」
地上四处都是烫的,也没地方能坐一下。
临近中午,天上突然打了雷。
天说暗就暗,是要下雨了。
我眼前有些发黑,脚下软得厉害,想着还是不等了。
下次,也不来了。
我发了条信息说先走了,到路边就要打车。
那边却回过来信息说:「下来了。」
我侧目看向公司门口,一大滴雨水,就刚好滴落到我眉间。
傅凛撑着伞出来,手边牵着一个女人。
10
我看得一瞬恍惚。
盛夏多急雨,瓢泼大雨突兀袭来。
雨水兜头淋下,我才猛地回过神来,手忙脚乱将包挡在了头顶。
能挡雨的地方,在公司门口,此刻傅凛就站在那里。
我的身体也熬不了几天了,相比于脸面,还是更不愿多折腾自己的。
我埋低了头,举着包,跑到了他们旁边。
我浑身沾了雨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