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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沙河的水是倒着流的。
八千四百里弱水自九幽渗出,黑雾翻涌间,无数白骨在河心打着旋儿,又被浪头拍成齑粉。那些未散的冤魂攀附在礁石上,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尖啸,直到一叶扁舟破开血浪,惊得黑雾骤然裂开一线天光。
“晦气!这河里的腌臜东西,倒比俺老孙当年闹地府时还多!”
毛茸茸的手掌攥着鎏金铁棒,金箍棒尖在船头重重一杵,震得弱水退避三丈。孙悟空火眼金睛扫过河面,忽地咧嘴冷笑:“师父且看,那厮又来了!”
话音未落,一道青面赤发的巨影破水而出。九颗骷髅头串成的项链当啷作响,降妖宝杖卷起百丈浊浪,直扑船头闭目诵经的僧人。
“卷帘大将,五百年来你食人九度,今日该还债了!”
袈裟无风自动,唐僧指尖拈着的佛珠骤然崩裂。一粒金砂坠入弱水,竟化作千朵红莲绽开,将那妖魔逼得踉跄后退。河底传来万鬼齐喑,浪涛中浮现出密密麻麻的剑痕——那是沙僧受刑时的万剑穿心之苦,每一道伤痕都在弱水中凝成实体。
“第八十二次。”
沙僧的独眼淌下血泪,宝杖重重插进河心。弱水开始沸腾,八千四百里河道仿佛活过来的巨蟒,要将那一点佛光彻底绞碎。
**轰——**
一根箭矢贯穿了时空。
青金色的流光自河底最深处迸发,所过之处弱水分崩离析。箭簇擦过沙僧耳畔时,九颗骷髅头同时炸裂,露出内里森森白骨。孙悟空猛地回头,火眼金睛穿透千重浊浪,看见河床裂痕中缓缓站起的人影。
青铜色的皮肤爬满暗红符纹,心口嵌着半截残弓。那人每走一步,弱水便退开一尺,仿佛在畏惧某种古老威压。当他赤足踏上水面时,整条流沙河突然寂静如死。
“巫……”沙僧的喉咙发出嗬嗬怪响,降妖宝杖竟开始寸寸崩解。
唐僧按住想要跃起的孙悟空,琉璃目中映出来者眉心竖瞳——那是一只倒悬的血色眼眸,瞳孔中流转着混沌星云。
“万剑穿心劫,原是如此。”
低语声带着金石相击之韵。来人抬手虚握,沙僧周身剑痕突然剥离血肉,化作实质剑气嘶鸣着汇入他心口残弓。河面响起万千剑鸣,仿佛八百年前凌霄殿的剐仙台重现人间!
“呔!哪来的野神敢抢你孙外公的猎物?”
金箍棒裹挟风雷之势砸下,却在触及那人发梢的瞬间,被他双指轻轻夹住。
逐日步,巫族战天九式之一。
孙悟空只觉得棒头一轻,那人已出现在三丈外的浪尖。残弓嗡鸣着吸尽最后一道剑气,沙僧轰然跪倒,露出后背森然白骨——本该钉在上面的七根锁魂钉,此刻只剩半截焦黑断茬。
“炼心阵?”来人血眸微眯,忽然嗤笑出声:“好个慈悲佛门,竟用剐仙剑气炼化巫族血脉。”
天际传来玉磬清音。
三十三瓣莲台破云而下,杨柳枝洒落的净露触到弱水,却燃起幽蓝鬼火。观音法相垂眸俯瞰,手中玉净瓶微微倾斜:“后羿残魂,你本不该在此劫苏醒。”
河心人身形晃了晃,青铜皮肤裂开细纹。那些吸入体内的剑气正在反噬,但他嘴角却扯出狞笑:“难怪要我来看这场戏——大士是算准了巫族见不得同胞受难?”
唐僧突然闷哼一声,指间佛珠尽数化作齑粉。他额间渗出金血,声音却依旧平和:“尊者,这位施主身上...有地藏王菩萨的愿力。”
这句话让莲台顿了顿。
趁这间隙,孙悟空突然化作三头六臂法相,六根金箍棒结成囚笼:“管你是大巫还是粽子,且吃俺老孙一棒!”
裂空箭的锋芒是在此刻显露的。
残弓无弦,但那人并指一拉,弱水中骤然浮现十万冤魂凝聚的箭矢。箭出刹那,流沙河上空现出十日同辉的虚影——那是上古巫族射落金乌的惊世一击,哪怕只剩三成威能,仍将金箍棒震得脱手飞出!
“猴子,看仔细了。”
箭矢穿透孙悟空法相却不伤分毫,反而钉入沙僧天灵。九幽深处传来锁链崩断声,八百道功德金光自沙僧七窍涌出,在他头顶凝成褪色的金身罗汉虚影。
观音终于变了脸色。
杨柳枝横扫而下,却被突然暴涨的弱水挡住。河心人咳出带着金星的鲜血,眉心劫眼渗出的血线已经爬满半张脸:“大士现在杀我,这炼心阵的反噬...怕是要折了金蝉子三世功德?”
莲台停在半空。
许久,净瓶倾泻的甘露转为猩红,沙僧背后白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重生血肉。观音法相的声音失了悲悯:“劫眼通现世,三界杀劫将起。金蝉子,你当真要留此变数?”
唐僧踏浪而行,锦斓袈裟覆在剧烈颤抖的沙僧身上。他转身看向力竭坠落的巫族,伸手接住那具布满裂痕的身躯:“尊者,您看这流沙河底。”
弱水不知何时变得清澈见底。
河床显露的并非砂石,而是无数交错剑痕组成的巨大阵图。阵眼处插着半截箭簇,其上巫文与残弓共鸣,震得整条河道泛起青铜色涟漪。
“巫妖血仇,佛道因果...”唐僧指尖点在河心人眉心,替他压下翻涌的劫力:“施主方才说这是炼心阵,却不知阵中炼的是谁的心?”
河底突然传来巨响。
那支箭簇彻底苏醒,裹挟着巫族残魂冲入河心人体内。流沙河开始沸腾蒸发,八百里的弱水竟在十息内干涸见底,露出下方刻满上古铭文的青铜祭坛。
“后土娘娘的祭器?!”观音终于失声。
莲台化作流光遁走前,杨柳枝卷走了昏迷的沙僧。孙悟空扛着金箍棒正要追问,却见师父抱着昏迷的巫族青年,一步步走向祭坛中央的青铜巨门。
门缝中渗出紫黑色雾气,隐约有巨物蠕动的声响。唐僧额间卍字印亮如烈日:“悟空,你说这门后...会不会有第十难?”
浪涛声再起时,干涸的河床已被血雨填满。那些雨滴落在巫族青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