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良良的夏天天刚蒙蒙亮,灯光下雾气流转,最后一铲土被盖在坟顶上——安葬算是告一段落,但葬礼还没结束。亲戚长辈们坐下休息,阿良良提着装了半袋烟的塑料袋,一盒盒分发给众人。“以后有事情就给家族里面讲,我们能帮到的尽量帮忙。”几个长辈接过烟后对阿良良这样说,他们坐在倒下的树干上,天色未明,行将熄灭的篝火的微微火光映着他们的脸。阿良良怀疑也许从来没有看清那些老人的脸,当时昏暗,唯一的印象是他们脸上光影交错,沟壑纵横。他们看着阿良良,最终对他说:“你爸是我们看着长大的”。大家休息好后就打着手电筒离开山里。阿良良拿着手机灯光,踩着阴影,跟在队伍后面。阴影时深时浅,有时发出树枝折断的声音,有时是叶堆松软的感觉。太阳渐渐升起,手电筒逐一熄灭,在深山里穿行的众人身形不断清晰。阿良良跨过一条溪流,爬上一个土坡,阳光紧随其后,当他从林间走出,踏上田坎时,已是天下大白。人们互相打着招呼开始分散回自己家,很多人都对阿良良喊着,要好好生活,困难总会过去。阿良良回应,我会的,谢谢,下次再见。说着说着,就剩下了母亲和他两个人。两人从田坎小路走到了水泥大路,一路走回了家。两人都已经一天一夜没睡觉,很久没吃饭,又困又饿。像往常一样,母亲起锅做饭,叫阿良良去地里摘几棵白菜。阿良良把菜摘下,剥好,洗好,切好后,母亲的火锅也翻起了滚。她操持火锅大局,不失时机地放入各种菜品,又在烫得恰到好处时一边将其捞出,一边提醒阿良良已经煮好。阿良良期待母亲说些什么,父亲死后她什么也没有表达。火锅的水蒸气不断升腾弥漫,阿良良看不清母亲的眼睛,耳朵里也只有水翻滚沸腾的声音——母亲沉默着,她不多说什么,一会儿把视线留在阿良良身上,一会儿透过窗户看向远方。吃完饭后他们还要去给阿良良的父亲烧钱纸,抱着钱纸和其他祭祀用品沿着来的路走回去,一直走到新落的坟墓前。阿良良上了三柱香,磕了三个头,做完后便和母亲一起烧着钱纸。母亲照例说了句“拿钱去用吧”,此后又一言不发。阿良良把钱纸揉散,像朵花一散开,张张分明的叠成一沓,再扔进火堆里。那是他从母亲那里学到的手法,方便让钱纸充分燃烧。钱纸燃烧的火焰比较安静,闷闷烧着,烟和灰都被风吹。林间很安静,香烛掉落烧后的遗物,带来的钱纸慢慢都变成了白色的灰。烧完了钱纸,接下来他们要回城市里去。车子停在路上,两人走到那里,上了车。母亲开车,阿良良选择坐后排,他按下车窗,看着群山叠叠,小楼错落,山前面是山,山后面是山,连着山上山下的房,一直流动,一直重复。渐渐眼前的大山过渡成了高楼大厦,夜幕降临,车子挤在喧闹躁动的洪流之中,周遭各种声响此起彼伏。眼看堵车严重,阿良良关上窗子听歌,城市的五光十色反射在车窗上,霓虹灯的流光溢彩包裹住这辆汽车。“明天就要回学校了,你回家要把东西收拾好。”母亲对阿良良说。阿良良扯下耳机,回复说知道了。然后问母亲:“我们还有多久才能到家?”“快了,已经到三桥了”,母亲回答他。小车已经驶离繁华的市中心,走向老城区,不再堵车,也没高楼林立。阿良良感到车速减慢,车子左拐右拐停在了路边没画线的车位上。“到家了,下车吧”母亲一边说一边收起安全带。阿良良开门下车,不太高的路灯发出黄色的灯光,把他的影子照得很长。阿良良跨一步,影子只是微微抬抬腿。影子有长方形的耳朵和尖尖的头顶,长长的身体和短小的腿。阿良良看见自己的影子的耳朵像精灵盖亚的耳朵,便开始幻想自己是盖亚,飞天遁地,力大无穷。但是没走多久耳朵就变了形,整个影子都隐入黑暗。他和母亲走进了没有照明灯的大楼里,他们的家在3楼,两人靠着外面路灯透过楼梯间窗户射进来的几团光,在模糊的昏暗中一步步爬着楼梯。爬到3楼,母亲凭感觉走到门口,然后掏出钥匙打开房门。随着她“哒”一声按下灯的开关,生活多年的客厅顿时出现在阿良良眼前。空气中尽是熟悉而温馨的味道,阿良良把书包扔在沙发上,然后又一头栽倒在抱枕上面,抱着它狠狠地吸了几口气。母亲说太晚了,我们就煮面条吃算了。阿良良表示同意,母亲于是走进厨房烧起水。阿良良还没躺几分钟,母亲的声音从厨房传来,“面煮的很快,快先来做汤底”。闻言阿良良强打起精神去厨房,“你的汤我一起弄吧”他给母亲说,母亲没有反对,他便从消毒柜拿出两个大碗,分别都加入盐,酱油,醋,芝麻油,油辣椒,葱花,冰箱里剩的排骨炖萝卜,还有一坨白白的猪油。母亲用瓢舀了锅里已经沸腾的水,倒进那两只碗,冲开了沉淀的料底,刚好没过几坨排骨,汤面只剩油花和葱花,还有一坨白白的,正在融化的猪油。这时母亲才向锅里下面,她一边缓缓松手放面进锅,一边用筷子搅动刚放入的面条。直挺挺的面条一碰到滚动的开水,瞬间就软成绵绵的丝带,在水里摆动,被筷子搅着旋转。煮了几分钟,在快煮好时,母亲放了一把白菜进去。母亲不喜欢吃面条,如果要吃最好要有蔬菜搭配,蔬菜煮太久会软烂,她喜欢烫得刚刚好,保持了蔬菜的口感和味道。母亲把煮好的面条和白菜一起捞出,放进了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