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菊花进了墓园。
墓碑上纪容川的笑容依然风清明朗,好像从来不曾离去。
暌违三年,她终于鼓起勇气来看他,却是即将远行的告别。
明明有一肚子话想说,可视线一落在那眉眼上,出口的声音却偏偏带着隐约的哭腔:
“容川,我决定听你的,要用这双手去救更多的人……”
女人的声音越说越小,渐不可闻,隔着冬日午后的落霞和远处此起彼伏的爆竹声,只剩无声的哽咽与一身的沉痛。
次日,顾阿姨打来电话:“艳冰啊,言城那边我说好了,明天就是年三十,你们今晚回来吃饭在家睡,明天正好一起跨年。”
钟艳冰顿了顿,想到平日里顾家二老待自己的好便应了声,还特地出门置办了厚厚的新年礼。
她前脚刚踏进柳家门,后一脚,顾言城带着席文玉也进了屋。
一时间大家面面相觑,不知道这是什么情况。
顾家二老互相对视了一眼,连面色都变了变,尤其是一向慈爱的顾妈也不禁蹙紧了眉。
顾言城扫了三人一眼,难得解释了一句:
“席叔席姨去国外度假了,文玉今年和咱们一起过跨年。”
话落,便亲昵地招呼着席文玉坐下喝茶,反倒是对一旁的钟艳冰不闻不问。
顾阿姨面色有些不自然,双手来回地在围裙上抹,对着她半天憋出来一句话:
“孩子,你也坐。”
钟艳冰笑笑:“阿姨你去忙,不用管我。”
这时,顾言城像是才注意到她似的,斜了她一眼,冷声冷气道:
“钟艳冰,你还欠文玉一个道歉,因为你,她在医院住了2夜。”
他话没说完,席文玉立即开口了:
“言城,算了!她那天也不是故意的,主要还是我不好,不会说话惹恼了她……”
顾言城一听这话,更气了,眼底蓄满怒意:
“不行!她必须道歉,不然,这婚我不结了!”
顾叔终于听不下去了,没好气地瞪回去:“胡闹!婚姻不是儿戏!哪能你说不结就不结!”
钟艳冰下意识想转圜两句,可一旁的席文玉插了进来,抢话道:
“叔!你消消气,言城也只是话赶话,他不是那意思……”
顾言城本来缓和的怒气,在她的激将下又往上蹿了几分,语气坚定道:
“我没开玩笑!钟艳冰,你今天要不向文玉道歉,别说结婚!这顿年饭你也别想吃了!”
心腔上紧绷的那一根弦彻底断裂,“咔嚓”一声,钟艳冰仿佛听到自己的心碎成好几瓣。
撕心裂肺的疼痛从四面八方涌来,像一张网将她整个人紧紧裹住。
几乎是同时,她忽略心底的疼,应了声“好”!
下一瞬,便转头对着席文玉轻声道歉:“席小姐,对不起,我向你道歉。”
这话一出,现场顿时静悄悄。
就连顾言城的脸上都划过一阵错愕,估计是想不到她会那么干脆地认错道歉。
而一旁的席文玉嘴角勾起并不明显的弧度,眼神里写满嚣张和得意,仿佛是打了场胜仗。
那一刻,钟艳冰的心思十分复杂,她从小就是个孤儿,自小缺爱。
后来纪容川的出现,才补齐了这个缺口。
再后来他走了,她的世界一片荒芜,这三年来,只有顾家二老和老师拿他当半个女儿看。
无论怎么说,她并不想因为自己,搅黄了这最后一顿饭。
反正,她就要走了,道一个歉又怎么样呢?
这时,顾言城才稍微满意地嘀咕了一句:
“早道歉不就完事了?一只舔狗还要装模作样,晦气……”
第6章
钟艳冰捏紧了手心的筷子,用尽力气咽下喉间的涩意,动了动唇,想扯起一个弧度。
可唇角僵硬,只能抿紧,便装作什么都没有听到。
一顿团圆饭在席文玉的有心地讨好和钟艳冰刻意迁就和相让下,倒也相安无事。
她一个人在角落里落寞地坐着,看着席文玉和顾言城一个劲地咬耳朵说悄悄话,时不时地聊几句儿时趣事。
突地,顾爸开口:“言城,你别顾着说话,给艳冰拿点饮料啊。”
顾言城淡淡瞥了她一眼,不情不愿地走过去拿了一杯椰子汁,便朝这边走过来。
钟艳冰冰冷的心稍稍回暖,刚想伸手接过时,那饮料越过她直接递给了席文玉。
嘴里关切道:“文玉,你明天还有工作,今晚喝点饮料?”
一瞬间,钟艳冰觉得自己举到半空的手,着实滑稽得很,连同脸上也像是被人抽了几鞭子,整个面皮都仿佛烧起来。
这时,席文玉意味深长地笑了一声,举起酒杯道:
“难得陪顾叔吃饭,喝一杯问题也不大,椰子汁给钟小姐吧。”
果然,椰子汁在女人的提示下被放在钟艳冰桌前。
她的视线定定地落在椰子汁身上,不禁想到席文玉刚进家那晚宣示主权的话:
“你现在得到的一切,都是我不要的,包括他这个人。”
“但凡我开口想要,你只有让位的份。”
就像这瓶椰子汁,她只能捡席文玉不要的。
或许是心里高兴,随即,顾言城也端起酒杯准备仰头喝干,身体快过脑子,钟艳冰下意识出声阻止:
“你喝酒会起红疹,最好不要喝……”
顾言城嗤笑一声,一脸不耐地瞪着她。
“不就是红疹?为了文玉我可以忍!吃你的饭,别多事!”
话落,他端着酒和席文玉又碰了一杯,眉眼弯弯地说着玩笑话。
前一刻对她的冷漠不耐和这一刻对席文玉的柔情缱绻,形成鲜明的对比。
爱与不爱,一目了然。
顾妈还想帮腔说两句,却被钟艳冰一把拉住,摇头阻止。
没有谁知道,她放在桌下的手早已捏紧成一团。
耳边欢声笑语不断混着饭菜蒸腾的热气,明明是一桌子美味,却看得钟艳冰眼睛发酸,嘴里也味同嚼蜡。
不过片刻,受不住煎熬的钟艳冰,便以医院有事和顾家二老打招呼要先走。
席文玉眼角的余光轻轻一扫,半真半假地问出口:
“钟小姐不过一个医院后勤,能有什么急事?”
“你整晚都不说话,该不是因为我在,扫了兴致故意要走吧?”
顾言城脸上的笑意瞬间凝住了,沉沉看了钟艳冰一眼:
“文玉,你别管她,本就是个凑数的,是走是留都不差她一个……”
“言城!别瞎说!”顾爸顾妈异口同声地呵斥!
“我说什么了,本来就是,一整晚拉着个脸,阴阳怪气给谁看!”
话落,他转头又瞪了女人一眼:
“钟艳冰,你回去好好反省!”
反省?
她今晚从进了柳家开始,也只开口说了一句,到底需要反省什么呢?
或许就是因为不爱,她说与不说,在他眼底都是一种过错。
哪怕她的存在,她的呼吸,都是罪过。
听着男人气急败坏的说话声,钟艳冰敛下了眉目,将眼底汹涌的情绪全遮住。
随即,谢绝顾爸顾妈的相送,打了声招呼,转身走人。
回家的路上,看着路边的红灯笼红对联,明明洋溢着丰沛的喜气,却也让人觉得格外的萧索。
想到这,她抿起唇,摇摇头将脑海中的所有的思绪放空。
刚拧开卧室的房门,已是深夜。
顾妈的电话突然打了过来,声音里隐约带着几分哭腔:
“孩子,言城他们酒驾……出车祸了”
第7章
一阵紧赶慢赶,等到了医院,只看到躺在病床上的顾言城。
他额头上裹了几层纱布,隐约可见斑斑的血迹,眼底全是惊惧与恐慌,与以前八风不动的顾检察官简直判若两人。
钟艳冰还以为,他永远也不会为谁惊慌失措。
可是直到这刻,她才知道自己错得离谱。
原来他和惊慌失措之间,只差一个席文玉。
不等顾爸顾妈说什么,顾言城早已经红了眼,一双手差点将被褥撕碎:
“都是我不好,明知道文玉喝了酒,还让她上车……都是我的错,是我害了她……”
他浑身颤抖着哽咽着,下一秒,突然一左一右恶狠狠地甩了自己几记耳光。
在寂静的病房里“噼里啪啦”直响。
一张白皙的脸,瞬间红肿成一片,看得顾家二老心疼不已。
钟艳冰垂着眸没有吱声,也没有阻拦。
她知道即便开口,也无济于事,顾言城的整颗心全在手术室里的席文玉身上。
不曾为她跳动一分一秒。
哪怕,它曾那样真切地爱过她,曾陪她度过夜色陡峭和万家灯火。
可现在,他爱的只是席文玉。
哪怕她,曾守护他一千多个日夜。
这时,一名医生从手术室出来,急忙问道:
“病人的肾功能出了意外,院里没有多余的肾源,谁是她的直系亲属,病人需要捐肾……”
医生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病床上的顾言城打断。
“我来!”
他没有任何犹豫,起身直接下床,却被顾爸一把拦住:
“你自己也受了伤,瞎胡闹什么!你们的肾源不一定匹配!何况,席家还有几位直系亲属……”
“爸!文玉等不及了!我不能拿她的命冒险!”
顾言城像是失心疯似的根本不听他的话,直接越过几人,跌跌撞撞就要出门。
医生眉头皱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