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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宴的头颅滚到李双月脚边时,蒙着白翳的瞳孔仍在颤动。
这个未来断言她命犯七杀的司天监官员,此刻破碎的眼睑间渗出黑血,正沿着她鞋面金凤垂落的尾翎蜿蜒。
噗通!
尸身坠地的闷响在她耳中化作一阵模糊的轰鸣,惊起的鸦群扑棱着掠过天际,嘶叫声撕裂雨幕。
混着血水的雨水顺着青砖缝隙流淌,像一条条猩红的蛇,爬向远处的阴沟。
十几个黧黑的手掌从禁军鞭梢下钻出,拿着碗和馒头,争先恐后地抓向地上的血泊。那些手掌干枯瘦削,指甲缝满是污垢,如同枯枝。
粗瓷碗磕在石板上的脆响,让李双月微微一怔。
这声音像极了冷宫里打翻药盏的清晨,那时的她,也如这些饥民般,匍匐在地,指甲缝嵌着发黑的污垢。
“殿下,当心腌臜之物。”
景秀轻声提醒,腕间的翡翠镯轻轻擦过伞骨,发出悦耳的声响。
竹骨伞倾斜而下,雨帘外,刽子手的鬼头刀仍在滴血。
一滴血珠恰好落在李双月睫羽垂落的阴影里。她忽然失去了看戏的兴致,脚步一顿,银步摇随之摇晃,珊瑚珠便撞出细碎轻响,仿若风中残铃。
“回罢。”她声若浮羽,似这一切不过是寻常之事。
二人宫鞋踏碎水洼,身影渐行渐远,朝着威严宫门而去。
雨幕深处,雷声乍起,闪电划破长空,天空瞬时透亮,景秀手一颤,伞面上画眉鸟的朱砂眼竟似洇成了血泪。
李双月却突然驻足,她仰起头,伸手接住檐角坠下的雨滴。
“重生的那一日,好像也是这样的阴雨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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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真宫里的博山炉吐出檀香,几缕游丝萦绕在李双月身旁。
她正跪坐在案前,腕间翡翠压着洒金宣,提笔写着去道观祭祀所需的青词。
笔锋刚行至 “禳灾解厄” 时,屋檐下的风铃忽然摇曳,发出清脆声响,紧接着,一阵细碎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只见景秀提起裙角,匆匆忙忙地奔入宫殿之中。
“殿下……”
景秀轻声呼唤,然而话音未落,她见李双月全神贯注于笔下文字,便乖巧蹲下,拿起玉砚研磨墨汁,期间美目顾盼打量殿内装饰。
自那破败的院子迁至洞真宫,已然过去了半年光景,可她仍觉得仿佛置身梦中。
向来不受宠的主子,竟突然获得陛下的青睐,恩遇日隆,地位扶摇直上。从往昔连宫女都敢轻视的落魄处境,到如今圣上亲赐 “洞真” 道号,册封为坐拥封地的长公主,一切都如梦如幻,令人难以置信 。
啪嗒。
李双月把狼毫搁置在笔架上,墨汁轻轻溅落,在宣纸上晕开一朵墨花。
她不在意地拿起宣纸吹了吹墨,眼睛在宣纸和一旁临摹的字贴之间来回游移,似乎在对比两者的差异。
“景秀,所为何事,如此匆忙?”
景秀听闻,瞬间回过神,稍作镇定,轻抿朱唇,浅笑道 :“殿下,赵先生回来了,差人传信,言在宅邸候您前往。”
“哦?!”
李双月闻言柳眉轻挑,唇角微微上扬,绽出一抹笑意。
“备车,这便去。”
李双月即刻起身,景秀急忙上前,手脚麻利地帮她整理了下衣摆,又细心地将那有些松散的发簪重新固定了下,这才陪着李双月出了洞真宫。
宫门外,马车早已备好。
车身装饰虽说不上极尽奢华,却也散发着一股精致与典雅的韵味,车帘是由质地上乘的绸缎制成,上面绣着的暗纹在阳光的映照下若隐若现。
车夫恭敬地候在一旁,见李双月出来,忙躬身行礼。
李双月扶着景秀的手登上马车,车厢内布置得颇为舒适,柔软的坐垫,摆放整齐的茶点,还有那小巧的香炉正散发着淡淡的熏香,让人心神舒缓。
马车缓缓启动,车轮碾压着地面发出辘辘声响,向着赵先生的宅邸行去。
2
宅邸花园中,各色花卉争妍斗艳,馥郁芬芳。
李双月支着下颌斜倚阑干,鸦青色发丝以金累丝蝴蝶簪挽起,几缕碎发垂落月白鲛绡衫上,她目光虚落在池中半凋残荷尖,思绪有些飘远。
这时,锦靴碾过卵石路的声响打破了寂静,惊起亭角的鎏金铃,清脆的铃声回荡在花园中。
赵箫生踏着夕照走来,那满地碎金般的光影洒在他月白素缎的道袍上,广袖随风飘动,竹节纹玉带束出的腰身显得劲瘦而挺拔。剑眉斜飞入鬓,一双眸色清冷似寒潭,与背后灼灼的红枫相互映衬,更添几分冷峻。
他在离石阶七步处站定,眼中透露着爱慕,躬身朝着李双月行了一礼:“暌违半载,殿下玉体金安。箫生特来禀报要事。”
李双月回过神来,目光落在赵箫生的身上,微微颔首道:“免礼吧,来,坐下说。”
赵箫生并未坐下,而是双手交叠置于身前,神色恭敬地禀报道:“殿下,石人和石碑皆已备好,石人置于运河码头中央,只待祥瑞降临,便可按计划行事。”
李双月点头,她深知赵箫生可信,毕竟前世赵家惨事让其尝尽人间冷暖。
那时赵家蒙冤被抄斩,他外出访友才逃过一劫,却也因此一无所有,流落街头,温饱都成难题,险些饿死。四皇子一块饼的恩情,于绝境中的他犹如救命稻草,故而他忠心耿耿。
而她这一世提前截胡赵箫生,就获得了这位将来名满天下的毒士效忠。
毕竟她重生归来,可不是为了当这个徒有其表的 “长公主”。
旁人或许蒙在鼓里,但她还能不清楚她那位痴迷修道的父皇,是个什么样的人吗?
呵,所谓‘洞真’之名,不过是他妄图令李双月终生诵经祈福,以保国运昌隆,稳固其龙椅之位罢了。
若有需要,李双月随时都会成为斗争的牺牲品,一如前世。
她面上不动声色,微微抬起素手撩了撩鬓发。
“甚好,那祥瑞怕是很快就要降临了,你可以提前将那童谣散播出去了。”
言罢,李双月自怀中取出了一张宣纸递过去,赵萧生赶忙恭敬地接过,瞧着纸上那大逆不道的文字,其表情依旧平静如水,反倒拱手回应道:“在下这便去办,定要在这几日让这童谣传遍京城的大街小巷。”
她微微抬眸,不动声色道:“此事至关重要,切不可走漏了风声,你找些最为可靠的心腹去办,那些人散布童谣时,也要乔装改扮,莫要让人瞧出端倪来。”
赵箫生将那宣纸小心地收好,沉声道:“殿下放心,箫生明白其中利害,定会谨慎行事,绝不会让殿下陷入险境。”
他弓着身子倒退出亭阁,便转身快步离去,那月白素缎的道袍在风中猎猎作响。
“等等……” 李双月忽起身唤道。
赵箫生蓦然转身,便闻那轻声细语:“那些工匠,可都处理好了?”
“皆已妥善处置,断不会对殿下有丝毫妨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