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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香炉后偷偷探看。
一队浩浩荡荡的人马正往寺庙中来。
御剑的侍卫守护着六人抬的步辇,辇上一名身穿官府的男子,正阖目养神。
能惊动庙内高僧早早候在门前,恭迎大驾的。
除了天子,想来也只有那位国师大人了。
按往日惯例,他只在月末最后两日才会来此处供香祈福。
可他此番前来,却比以往要早了足足一周。
想必是遇到了棘手的事。
那位大人下了辇,举步往殿内走去。
殿外守卫森严,我无法进入,只好蹲在一旁清点福牌。
半个时辰后,国师出来了。
他抬头望天,又低头望地,俯仰间哀叹一声。
能让权势滔天、钱帛无量的国师感到无力的,应当皆是些虚无缥缈,超脱凡尘,且无法操控之物。
比如天命。
天都境内,已经连续一月未曾降雨。
我在庙内听到了耕民的愁思,皆是离不开一个「旱」字。
而土地的变化告诉我,这仅仅只是开始。
作为占卜国运的国师,应当也预见了此事。
「国师大人,可是想要求雨?」我不卑不亢地站起身,迎着他狐疑的眼眸,嫣然一笑。「小女有办法。」
他远远打量着我,眼神像是不动声色的诘问,带着轻视。
看得出来,他对我不抱任何期待。
若非德高望重的住持说我福缘昌盛,福牌灵验,他甚至不愿多瞧我一眼。
「说吧,你能有什么办法?」他曲起指节,在石狮头顶轻扣,像是无声催促。
我回到住处,取来一节枝条,递到了他的面前。
告诉他将此物栽于瓷瓶中,以露水供养,三日之内,自会落下一场阵雨,暂解旱疾。
闻听此言,他眼角上挑,笑出声来,看我的眼神如同看待疯子。
周围嘲弄声四起,众人皆笑我痴人说梦,连方才替我美言的住持都摇了摇头。
迎着声声奚落,我面色淡然,问他可愿一试。
他凝视我片刻,取走了枝条。
临行前,还不忘撂下狠话。
威胁我若是此方不成,三日之后,必让我身首分离。
与我交好的尼姑连夜帮我收拾了行李,让我趁夜潜逃。
我微微一笑,就着果酒吃完了她精心准备的干粮,偏是不走。
悠哉悠哉的样子急得她破口大骂。
那神情,像极了总为我担心的阿碧。
那样好的姑娘,却因为跟了我,落得个尸骨无存的下场。
伤害过她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握紧酒盏,我低下头,敛起笑意。
三日后,天都境内下了一场小雨,淅淅沥沥。
僧人们看我的眼神都变得不同,仿佛镀上了一层高光。
他们抢着替我做杂活,对我的态度也敬重许多。
连用斋饭时,小僧递给我的馒头,都比寻常要大些。
正埋头吃得不亦乐乎,门外僧人便传来了通报,说是国师大人来了。
一时间,齐刷刷的目光纷纷落到我身上,盯得我一口馒头差点噎住嗓子。
早晨落的雨,傍晚便来了,真是急性子。
迫切的脚步声在寺外响起,眉眼舒展的国师阔步而来,指名要见我。
他兴致勃勃地问了我诸多问题,关于祈雨,关于枝条。
一问皆不知,我避而不答,只是摇头。
他明显有些失望,便追问我枝条是何处所得。
「一年前,我路过上河街时,有一大户人家,里边的小姐给了我这根枝条。」
「上河街的大户?」他托腮沉思,很快了然。「那倒是真的巧了。」
在他的要求下,我跟着他一同下山,去找当年给我枝条的小姐。
马车一路行进,从山林到闹市,花费了将近一个多时辰。
缰绳一拉,马蹄骤然停下。
温府到了。
听闻国师到来,后母和妹妹立马迎了出来,热情恭请他登门上座。
我跟在身后,随他们一道入了府邸。
富丽堂皇的宴客厅,这还是我第一回踏入,没想到府内竟还有如此奢华的摆设。
为了伺候好国师,她们用了最为上品的云烟茶,入口轻滑,回味清甘。
「国师大人大驾光临,所为何事呀?」后母摆摆手,差使下人又添了些茶水。
「温夫人,若我未曾记错,贵府只有一名千金,且不日就要获封神女之位,是否?」
后母连番点头,扯着温清歌的手把她推到身前。
「见过国师大人。」温清歌落落大方,朝着国师端庄一鞠。
「温小姐,你可知祈雨一事?」缓缓转动手中茶盏,他盯着眼前的少女,一瞬不瞬。
「自然知晓,这是神女所负责的仪式之一,所有流程我已铭刻于心。」
「本宫所指,是折枝祈雨一事,你可否细说?」
「什么?」温清歌一愣,表情流露出些许困惑。
「看来,温小姐对此毫无印象。」他转过脸,向我投来视线。「姑子可是记错人了?」
顺着国师的目光,她俩纷纷向我看来,我在众人的目光里徐徐走近。
「大人,半年前的事情,我自是不会记错。」看了眼端坐的后母,我笑道「兴许是温府小姐贵人多忘事呢。」
「若是小姐真的毫无印象,那便不是这位小姐。」看了眼面色不好的温清歌,我勾起唇,一字一句拖得缓慢悠长。「难不成温府……并非只有一名千金。」
徒然一室寂静,气氛变得紧张。
「姑子慎言,温府从来只有清歌一名千金。」后母面色镇定,轻轻拂去茶水的雾气,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狠意。
不同于后母的不动声色,温清歌则显露出稍许惊慌。
拿着杯盏的手不自觉握紧,不小心被溅出来的茶水烫到,一声惊呼。
嬷嬷连忙捉住她的右手,查看伤势。
手掌翻转间,我看到了熟悉的纹理。
那是本该出现在我的掌心,却被后母烫烂的蝴蝶神纹。
此刻,它却静静躺在妹妹的手中。
就好像她才是这神纹的主人。
如此用心,我不妨帮她一把。
「不会错的,就是这位小姐。」指着温清歌的手心,我坚定不移。「那日递与我枝条之人,手心也有此花纹,独一无二,绝不会错。」



